他第一眼看见的是浅绿色的输液袋,然后是一根长长的半透明白线。脑子昏沉,浑身无力,接下来他看到手背上的针头与胶带。他躺在一张极小的医护折叠床上,右手只要稍微一伸,就会呈自然落体状;左手边则是船舱的墙壁,还有扇圆形的窗户,可以看到波澜壮阔的大海,但除了海,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的对面还躺着两个人,一个是戴着眼镜,满头白发,正倚靠在床头前看书的老大爷;一个是侧卧着,额头上绑着绷带,正斜眼看着电视的中年人。
电视里播放着新闻,女主持人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次辅大人的演讲’之类的话题。三上看不到电视的正面,他只能看到电视机的一角。
新闻很快播放完,就像平时那些不痛不痒的新闻的一样——长则一分钟,短则几十秒,就把某件事或某个人,简单概括过去了。然后是没完没了的广告,有关环岛游的,有关开普塞地产的,有关开普塞健康的,有关开普塞股票的。三上听得头疼,他很想让什么人关掉电视,但整间医疗舱内除了他们三人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存在,所以他只好放弃。他翻个身,看向碧蓝的大海与蔚蓝的晴空。
喝断片了,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那杯琥珀色的白兰地上,之后发生了什么,他一概想不起来了。嘴里还留存着苦涩的酒味,衣服上也沾染着污秽的痕迹。他知道,昨天夜里,他肯定吐了自己一身。也不知是谁将自己送到这里来的。
“呵呵,咱们的次辅大人,可真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子呢。大爷,你说是吧?”中年人突然开口道,“张口闭口就是‘我爷爷’、‘我爷爷’,啧啧,怎么,离了他爷爷,就不会说话了是吗?呵呵,真是没出息。”
书本被放下的声音响起,接着是一声冷哼,“庸才上位,本身就很危险,更何况还是个没有脑子的庸才。再忍几个月吧,等过了今年,估计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也对,提提里奥大人的支持率一路攀升,呵呵,今年的新派,是一点希望都看不到了。前有里特劳斯的莫名下台,后有康纳德的莫名死亡,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了——最强大的敌人往往不是来自外部,而是来自内部的腐朽、分裂与矛盾。呵呵,其实没发生这两件事,新派估计也不行了。看看这四年让他们给搞的,什么玩意——经济搞得一塌糊涂,就业形势严峻,物价上涨,消费低迷,示威人群越来越多,贪腐案件层出不穷,今天刚刚出台的政令还没执行满一天,就被突然取消了,结果这还不算完,度卡因时代给贫民的那些福利,他们还在一一剥夺,慈善小学没了,里民的进入门槛变得越来越高,明明可以吸纳众多就业人群的工厂被逐个关闭,实业不要了,举大力发展什么文化、餐饮、服务、教育、娱乐、金融产业,甚至还把‘淑女礼仪课’这种老掉牙的鬼东西搬到了台面上——那个什么修女,不就是被他培养成富翁的嘛,呵呵,怎么,他以为多培养几个‘大和顺子’,就能拯救日渐萎靡的经济了?所谓的文明礼貌,需要以物质生活为基础,就算全岛的女性都变成娇滴滴的贵小姐,又有什么用呢?这些还都是不能直接创造价值的第三产业,与无本之水、无根之源又有何异?所以经济能好,才出了鬼呢。呵,二代就是二代,根本不切实际,只会按照自己的喜好构建世界。”
三上心想:原来他们是新秩序派的支持者。
“究其根本,还不是接纳太多难民造成的?”老人说,“没有他们的到来,岛上哪会变得这样乱?都已经末日了,资源本来就不够分,结果他们还无止境地接纳那帮穷鬼。要不是后来,源先生动用最高权力阻止此事,估计现在的我们,早没容身之地了。呵呵,一群慷他人之慨,行自己之名的王八蛋,如果没有他们的胡作非为,岛上怎么可能会有帮派与毒品的存在?我最讨厌的就是他爷爷——简直跟他一模一样,一天天的正事不干,只会翻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乱世的圣母,最该死。”
“不知道提提里奥大人上台之后,会不会实现‘分隔治理’的承诺。新派的人在内阁还能保留一些席位,他们也肯定不会甘心此次的失败……他们一定会搞事的。”
“提提里奥大人是个十分强硬的人,我觉得‘分隔治理’一事,他肯定会执行到底。这对那帮贫民来说,也是好事啊——有了完整的治理体系,也有了自己的社会地位和政治权利,相关的治安工作,也会被侦探公会或者新成立的机构接收,除了不让随意进入城区之外,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吧?如果我是他们,肯定会无条件接受的。天天被山上的帮派威胁、骚扰、恐吓、讹诈,哪还有心情过日子?”
“就是彻底消灭帮派一事,比较难。提提里奥大人任重道远啊,不知接下来的四年,他的抱负能否顺利实现。”
“这就得靠我们的众志成城了,”老人叹道,“这根毒瘤如果不能完全清除,那大人的一切规划也就无从说起了。其实想解决这个顽疾也很简单——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力,大伙踊跃参与即可。所谓人多力量大,我就不信仅凭那区区不到一万人的流氓,还能难住全岛上下的共同努力了?”
三上心想:可他们有不是人的东西……比如费马……比如那个胖子,还有那个一只眼的女人……他们……根本不是人……
“大人最好把那个废物总监也给换咯,”中年人说,“他还不如康纳德呢。康纳德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最起码他在的时候,那帮混混不敢做太过于明目张胆的事吧?自从那个废物上台之后,乱七八糟的事发生得还少吗?火拼变多的事就不提了,他们现在居然都敢跑到城区明目张胆地杀人、埋地雷了。康纳德在的时候,他们敢吗?我们需要的是一位强硬的、能够威震住那帮混蛋的总监,而不是一出了事,就开记者招待会,只会道歉的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