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杨振早就认识到明军单兵战斗意志与清虏八旗精兵的差距,所以自从“暂编宁远先遣营”成立以来,他就一直在避免自军将士与清虏八旗军队打白刃战。
甚至很少去打那种直接比拼单兵素质的短兵相接的战斗。
事实上,杨振所重点发展的几个兵种,不论是火枪手,还是掷弹兵,又或者炮兵,还有水师,飞行队,等等,都是在利用火器的基础上,对敌人进行中、远距离的打击,打那种不直接接触的战斗。
而其主要目的之一,就是为了尽量避免自军嫡系与清虏八旗精锐发生面对面的近身搏斗,比如白刃战。
杨振心里清楚,在自军单兵战斗经验,——主要是战斗意志,不如敌人的情况下,与敌人展开白刃战的结果,大概率跟其他明军营头一样,会一触即溃,惨不忍睹。
正是担心这一点,杨振在战法上面,以往也是主动采取扬长避短的策略,更加侧重于依托预先构筑好的工事进行战斗,要么是打伏击,要么是打防守。
少数的几次主动出击,搞的也是出奇制胜,然后迅速转入防守反击的模式。
从以往的作战效果看,这种打法显然是非常有用的。
杨振麾下的人马队伍不断壮大,从当年六百来人的“暂编宁远先遣营”,发展到了今天作用十几万大军的地步,这就是明证。
但是,杨振的这种打法也好,发展方略也好,有一个很大的短板,那就是白刃战。
一旦敌人突入阵中,展开面对面的白刃战,金海镇明军各部的短板就显现出来了。
尤其是征东军各部掷弹兵、火枪兵、炮兵,这些更加依赖装备的火器进行伤敌、杀敌的队伍,一旦被敌人进了阵,近了身,那麻烦可就大了。
五月十七日清晨白塔河东北防线上的战斗,最后就演变成了一场杨振一直不愿意看到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白刃战。
随着巴图鲁阿桑喜亲率一大批巴牙喇兵冲入战场,并在冲过白塔河后面对明军一道道壕沟防线选择了下马步战之后,明军前沿阵地迅速陷入一片混乱。
各营、各哨、各队的将领与千总、把总们“上刺刀”“快上刺刀”的吼叫声,隔着老远传到了阵后,听得杨振心里阵阵紧张。
但是除了再次举起手中的千里镜观察敌情,杨振忍了忍,一言未发,并没有干预一线将领的指挥,实际上他也并没有更多的预备队可以往上投放。
于是,前沿防线上的形势,迅速来到了最为混乱危险的时刻。
那些目睹形势变化并且及时上了刺刀的明军火枪手们,在面对下马猛扑过来的巴牙喇兵时,还算有一点还手之力,凭着一寸长一寸强的刺刀,与跳入壕沟的敌人周旋。
而那些在慌乱之中依然执着于装填弹药的火枪手,则有许多被跳入战壕之中横冲直撞过来的巴牙喇兵砍死在了刀斧之下。
尤其是率先面对下马步战的清军巴牙喇兵的那些靠前部署的掷弹手们,更是迅速出现了分化。
有的在目睹同伴被扑过来的披甲敌人砍死后惊慌失措,沿着壕沟仓皇逃离。
有的则是捡起战场上散落的腰刀、长枪,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也有少数掷弹兵,在目睹同伴战死的场面后,在完全不适合的距离上点燃飞将军胡乱投掷,在炸伤了敌人的同时也炸伤了自己。
张国淦在居中的壕沟内大声怒斥着手下,喝令他们不惜一切堵住冲过来的敌人。
而杨珅和刘仲锦等炮兵团营的将领们,也纷纷从麾下抽调配备火枪和长矛的手下冲出炮兵阵地,前去支援火枪手们的防线。
在清虏的巴牙喇兵,已经大批冲入自军阵地的情况下,临时调整炮口不仅来不及,而且就算来得及,就算可以放低炮口,或者干脆使用冲天炮、飞雷炮,那也不行。
因为前沿阵地上敌我混在一起,无差别的炮击只会使自军士气崩溃得更快。
好在昨夜的部署调整,并没有白做,白塔铺东北方向上沿着白塔河布防的,都是右翼军的主力队伍。
除了杨珅、刘仲锦压阵的两个重炮营之外,还有张国淦麾下四个满编的火枪营,以及一个配合火枪营进行防守作战的掷弹兵营。
人马总计超过了一万人,而且都是右翼军成立以后的绝对主力。
虽说杨振明白,清虏的巴牙喇兵在纷纷下马步战以后,其单兵战斗能力,盖过了右翼军的单兵能力,但是他们单兵再强,最后也架不住右翼军人多。
事实上,一旦把伤亡数字看淡了,杨振紧绷的心也就放松下来了。
想通了之后,杨振干脆将临机指挥作战的权力下放给了杨珅、刘仲锦、张国淦他们,任由他们自行发挥。
而他自己,则指挥着麾下卫队的抬枪手们,打起冷枪冷泡,专门点杀那些冲过了火枪手防线,冲到重炮阵地跟前的清虏单兵。
虽然杨振并不了解来犯之敌的后手是什么,但他很清楚自己的后手在那里。
白塔铺这边已经打了了大半个时辰了,枪炮齐鸣,响彻天地,方圆十几里内的自己人即使没有及时接到自己的命令,他们也早就应该听到炮声了。
既然如此,以杨振对祖克勇、严省三、敖日金等人的了解,他们肯定不会在这种关键的时刻掉链子。
崇祯十六年五月十七日破晓时分,白塔铺周边的战事随着阿济格另外两路大军的先后加入,很快进入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此时天光大亮,朝阳的光芒已经映红了东方的天际,浑河两岸,白塔河畔,原本浓厚的晨雾,也开始变得稀薄,视野也变得开阔。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苏拜、阿尔津率领的清虏左翼兵万余骑,在接到阿济格的命令之后,不顾浑河堡的明军威胁,率先扑向了白塔铺,并迅速出现在了白塔河的北岸。
在阿济格的喝令之下,其先头队伍不顾一切的策马跃入白塔河,硬往白塔河这边的明军阵地冲了过来。
刚刚稳住前沿阵地局势的杨珅、刘仲锦等人,不得不匆匆忙忙地从前沿阵地上撤回,指挥阵地上的炮兵调转炮口,朝着白塔河对岸清虏左翼兵的方向发起炮击。
白塔铺东北方的右翼军防线上再次乱做了一团。
到了此时,杨振也意识到,浑河铺的祖克勇等部人马迟迟不来,恐怕就与清虏的这支后手有关,而现在清虏的后手已经使出,自己也没有必要再留预备队了。
于是果断下令,留在白塔铺后方的所有辅兵营、新附营,全员顶上。
与此相应的是,正在杨振犹豫着清虏的后手是不是完全使出,自己在白塔铺东南方的兵力部署是不是落了空,要不要抽调到东北方来的时候,白塔铺东南方向突然炮声轰鸣。
仅仅过了片刻,就有张天宝的手下人策马飞奔来报:
“报!都督,麦子山方向,出现大批清虏马甲兵,约有上万骑,正朝我们猛扑过来,敌人先头兵马蓝旗营,已经距离我们阵地不远!”
“麦子山方向?”
“正是!”
麦子山,后世称为莫子山,是一个不大的小山头,距离白塔铺只有数里之遥。
“告诉张天宝和全节,按照既定方案执行,务必严防死守,挡住敌人!”
“小的遵命!”
“另外告诉张天宝和全节,敌人的后方也有我们的人马正在赶来,到时前后夹击,定能全歼敌人,叫他们不必担心!”
“卑职明白!”
来报信的人,森然领命,然后翻身上马,掉头疾驰而去。
但是杨振的手心里,却再次捏了一把汗。
眼下敖日金麾下的队伍,不过两三千人,要想与白塔铺东南防线上的张天宝、全节他们一起夹击并全歼清虏右翼兵,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尤其敖日金麾下人马,甚至有可能被敌人所反杀。
但是此时此刻,杨振也只能这么讲了,因为唯有这样讲,才能稳住自军士气。
面对铺天盖地而来的敌人,有时候必胜的信念比真正的援军更重要。
多亏了杨振领军以来一直胜多败少,麾下各路将领,哪怕是新附的将领,都对杨振的判断与决策充满了信心。
这种必胜的信心,也通过他们传递给中下阶的武官们,然后传递给直接带兵作战的哨官、队官、排长、棚长,甚至伍长们,使得右翼军各营即使在敌人突破防线的时刻,也能就地发起反击,而不至于直接溃散。
崇祯十六年五月十七日的朝阳,终究还是升了起来,而随着一轮红日升起在东方的地平线上,之前笼罩在白塔铺周边的雾气,也很快变得稀薄,并最终散掉了。
等到看清了战场上的形势,杨振悬着的那颗心,也总算落地了。
清虏的左翼兵密密麻麻出现在白塔河北岸的时候,的确给张国淦、刘仲锦、杨珅他们所负责的防线造成了巨大的冲击,有数百清虏马甲兵打穿了由掷弹手、火枪手们组成的第一、第二道防线,直接冲到了刘仲锦指挥的重炮阵地之中。
甚至敌人前锋所至之处,一度距离杨振站立之地,只有区区数百步的距离而已。
但是他们被随后涌上去的征东右翼军大批辅兵营、新附营、辎重营将士,用人海战术所淹没。
那之后,再也没有清虏的马甲兵,能够成群结队地突破明军的三道防线了。
因为在清虏左翼兵抵达白塔河边不久,祖克勇、葛朝忠、南褚等人统率的人马就从浑河堡方向,紧随其后,接踵而至。
苏拜、阿尔津所领的清虏左翼兵,人马很多,多达一万一千人,铺天盖地而来,气势惊人。
但是,祖克勇、南褚他们所领的人马更多,累计六、七个营头,马兵总数超过了一万三千人。
尤其是祖克勇、葛朝忠麾下的两个重骑兵营,人与马皆披铠甲,他们在接敌之际先放弓箭,再夹持长枪,一起冲锋,箭雨落而人亦至,犹如暴雨狂风,挡者披靡。
他们原本在接到杨振的命令后就该来援,但恰逢阿尔津所领的清虏左翼兵前锋人马出现在了浑河堡的外围,使得祖克勇、南褚、罗硕等人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苏拜领军至,而阿济格的命令也随即传来,于是,已经抵达浑河堡外围的清虏左翼兵转头奔向白塔铺。
到了这个时候,祖克勇他们也没了后顾之忧,随即尾随其后,督军跟进,追至白塔河北岸,混战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