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董卓大军饯行的场面甚是隆重,只是双方心思各异。
袁逢手持金樽,来到董卓马前,须发在寒风中微颤,言辞恳切:“董将军此去,肩负社稷重托,天下瞩目。老夫别无所赠,唯以此酒,预祝将军旗开得胜,早传捷报!收复帝乡,涤荡妖氛,则将军之功,必彪炳史册,万世流芳!”
董卓哈哈一笑,声若洪钟,接过金樽一饮而尽,随手将金樽掷给亲兵,抹了把络腮胡子上的酒渍,豪气道:“司空放心!卓既受命,必当戮力向前!不破宛城,誓不还师!待某扫平南阳逆贼,定提那张曼成、赵弘之头,回洛阳献于阙下!”
他环视众官员,目光在几个世家代表脸上特意停留片刻,似笑非笑,“届时,还望诸公莫忘了今日之约才好!”
被他目光扫过之人,脸上勉强挤出笑容,连声应和:“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将军功成之日,朝廷必有厚报!”
寒暄已毕,董卓不再耽搁,猛地一挥手中大刀,暴喝道:“儿郎们!出发!目标——南阳!财富功名,就在前方!”
“吼!吼!吼!”十五万董卓大军齐声应和,声浪震天,惊起远处寒鸦一片。
随即,大军开拔,铁蹄踏地,烟尘滚滚,如同一条黑色巨蟒,向着南方蜿蜒而去。那声势,与其说是王师出征,不如更像是巨兽出柙,择人而噬。
袁逢等人伫立原地,望着逐渐远去的烟尘,久久不语。
直到最后一面“董”字大旗消失在官道尽头,王允才长长叹了口气,语气复杂:“总算是出征了啊。”
曹嵩揉了揉酸涩的老眼,低声道:“只盼他真能打几个胜仗,缓解南阳之困。否则……”否则如何,他没说下去,但众人心头都蒙着一层阴影。
袁隗却蹙眉道:“兄长,董卓虽去,然其留侄子董璜领兵数千驻守洛阳西苑,名曰‘协防’。此人粗鄙残虐,近日已纵兵扰民数次,长此以往,恐生事端。”
袁逢疲惫地摆了摆手:“暂且忍耐。董卓主力南下,留些兵马‘护卫’京师,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只要他不公然祸乱宫禁,挑衅朝廷体统,些许扰民……顾不得了。如今紧要之事,是趁着董卓牵制南阳贼军,我等须尽快联络各地尚有忠义的州牧太守,整饬北军残部,恢复朝廷些许威权,哪怕只是名义上的。”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另外,加紧搜寻皇子下落,此事关乎国本,绝不可懈怠!”
就在袁逢等人强打精神,试图在董卓离开后的洛阳废墟上,重新搭建起一个脆弱权力框架时,一阵更加迅疾、更加令人心悸的“风”,却已悄然而至。
接连数日,洛阳城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
黄巾之乱的消息依旧雪片般飞来,但大多来自遥远的青州、徐州、冀州。
司隶周边,尤其是南面的威胁,因为董卓大军的南下而暂时缓解。
城内幸存的北军与各世家私兵,在夏育、淳于琼的整饬下,勉强恢复了秩序,开始清理废墟,扑灭残火。
然而,这种平静更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所有人都知道,朝廷的威严已荡然无存,如今维系着洛阳表面秩序的,与其说是袁逢等残存公卿的威望,不如说是大汉皇室的残余威望。
这一日,司空府议事厅内,气氛比往日更加沉闷。
袁逢、袁隗、曹嵩、王允、马日磾等核心人物,正对着摊在巨案上的简陋舆图,商讨着如何要求各地尚未沦陷的州郡,要求他们输送粮草至南阳前线,供应董卓大军。
“并州北部尚在丁原控制之下,可命其输送粮草经由河东,南下南阳。”袁隗指着地图道。
“冀州虽乱,但清河、安平几郡仍在坚守。”曹嵩补充。
“关键是道路不通!”王允重重一拳捶在案上,“黄巾贼寇四处流窜,许多官道已被切断,就算各州郡肯出粮,如何运到南阳?董卓军中存粮,怕也只够月余之用!”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沉默。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粮草,再强的军队也会崩溃。
就在这时,厅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压低了的争执声。
“何事喧哗?”袁逢不悦地抬起头。
门被推开,一名司空府属官脸色古怪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名风尘仆仆、甲胄残破的军士。
那两名军士明显是边军打扮,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与惊惶。
“司空,诸位公卿,”属官躬身道,“此二人自称是前将军、斄乡侯董卓麾下……啊不,是原雁门关驻军,曹操曹将军部下哨骑,有紧急军情禀报!”
“曹操的部下?”袁逢一愣。曹操与董卓一同镇守雁门,董卓南下后,曹操仍领兵十五万驻守关隘,防范北疆。
他的哨骑怎么跑到洛阳来了?而且看这样子,似乎并非通过正常驿道传递军情。
“带进来。”袁逢挥挥手。
两名军士走进厅内,单膝跪地。其中一人从贴身的皮囊中,取出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双手高举过头:“卑职奉曹将军之命,星夜兼程,绕过可能被贼人控制的官道,将此密信呈送朝廷!”
袁逢示意属官接过信,拆开火漆,抽出里面一张质地特殊的坚韧纸张——这似乎是……“宣纸”?
他展开信纸,只看了几行,脸色骤然大变!握信的手剧烈颤抖起来,纸张发出“沙沙”的响声。
“司空?”袁隗察觉不对,急忙问道。
袁逢没有回答,他的眼睛死死盯着信上的文字,仿佛要将纸张盯穿。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变得惨白如纸,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王允、曹嵩等人面面相觑,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难道是北疆出事了?鲜卑又南下了?还是曹操也……
良久,袁逢才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缓缓抬起头,目光空洞地扫过众人,声音干涩嘶哑,仿佛砂纸摩擦:“曹孟德信中说……他接到西域商队传讯,并经多方查证……甲子之变时,护卫皇后、皇子突围的羽林军统领马悍,已成功将何皇后、尹夫人、王美人,以及刘辩、刘协两位皇子……护送至西域楼兰城。如今,汉室正统血脉,已在西域王刘封庇护之下,安然无恙。”
“什么?!”
“轰——!”
仿佛一道九天惊雷在议事厅内炸开!
袁隗猛地站起,带翻了身后的坐席。
曹嵩张大了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王允、马日磾双眼一瞪。
厅内死寂了足足十息,只能听到众人粗重而混乱的喘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