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娜娜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道:
“好啊,没问题,也许将来我们还能成为朋友呢。我先去给夏夏送饭去,回头咱俩再聊!”
目送林娜娜远去,叶晨在心里轻叹了一声。这也是个受到过伤害的女孩儿,她一个人来到凤阳邑村这个穷乡僻壤,说白了就只是为了找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安静的舔舐伤口罢了。
林娜娜原本是一个网红,网名“爱唱歌的娜娜酱”,虽然比不了那些粉丝数成百上千万的大网红,可是也算是有一定的粉丝基础。
然而人没有一帆风顺的时候,她在网络上遭受到了严重的网络暴力,被人恶意诽谤攻击,造成了严重心理伤害的她,不得不远离原本的生活环境,躲到一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
林娜娜看起来是有风小馆一个不出众的吧台小妹,其实她来自魔都,家庭环境相当优越,拥有着不菲的财富,哪怕她选择躲出去躺平,家里也不缺她这三瓜俩枣。
之所以出来兼职打工,是因为林娜娜希望自己能忙起来,这样就不会回忆起那些糟心的乱事儿了,要不然一个人又该胡思乱想了。目前来说,她是满足现在的生活状态,因为她得到了以前体会不到的那种安逸。
林娜娜拿着包子刚来到谢师傅的院子,远远的就听到了他的大声训斥,当然不是针对她的,现在跟在谢师傅身边学木雕的,就只有谢晓夏。
不用猜就知道这小子又把师父给惹生气了,林娜娜对着正在打扫院子的女孩儿一问,果不其然,他嫌弃谢晓夏不务正业。
“我是这么教你的吗?瞧瞧你这一天天弄得都是什么啊?你看看,我是这么教你的吗?你是不是觉得你跟我学了几年手艺你厉害了?你长本事了?你能了?你有时间就在这儿耍了是吧?!”
看着师父谢和顺跟自己急头白脸的模样,谢晓夏压抑在心里的火气也绷不住了,他对着师父大声驳斥道:
“同样都是徒弟,我怎么就没见你骂过叶晨呢?他就务正业了?他一消失就是几个月,也没见你说过他一句不是。
师父,我也跟了你六年了,从没见你夸过我,可是对那个姓叶的,您的好听话就跟不要钱似的,您就这么看不上我吗?我按照自己的想法搞点创作怎么了?”
见到徒弟谢晓夏还敢跟自己顶嘴,谢和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喘着粗气呵斥道:
“你也知道你学了六年了,学了这么久了,最起码的审美都没学明白是怎么的?来,把你和叶晨的作品拿出来摆在这儿,你觉得你对得起自己学了六年的手艺吗?
说我偏心,只骂你不骂叶晨,你也得让我找到人家做的不对的地方啊。叶晨只跟我学了两个月,手稳得不像话,雕出来的东西,严格按照我教他的工艺,他雕一天的成果算下来都够你雕一个月的!
叶晨学了两个多月,自己独立雕出了一扇门板,现在就摆在这儿呢,比起我的来不说没瑕疵,但是也八九不离十了。
同样也是两个月了,你俩雕的都是一样的东西,我让你照着他打样的来你都做不到,你还有脸怪我了?你看看你这门板,看看你这花,我就是这么教你的吗?你是没睡醒还是怎么的?
浮躁!坐不住!一天到晚的就知道在那儿看手机上网,嘻嘻哈哈的,你心思压根儿就没在这上面!走路都还没学明白呢,就想着飞了?!”
谢和顺不提叶晨还好,他一提到叶晨,直接把谢晓夏给按到尘埃里了。谢晓夏“蹭”的一下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身来,吓了他师父一跳,只见谢和顺一挑眉毛,对他问道:
“怎么着?你还想打我啊?”
谢晓夏定定的看着师父,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
“师父,我跟你说句实话,您别生气。”
谢和顺被气笑了,他看着梗梗着脖子的谢晓夏说道:
“合着你一直都没跟我说过实话,行啊,你说吧,你说!”
谢和顺在工作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这时就见谢晓夏说道:
“师父,您这木雕要是能卖的出去,我保证好好雕。您几十年的老手艺,还评了非遗传承人呢,您雕的根雕随形,前年就摆在这儿了,放在这儿都能镇宅了,还有外边那椅子,是个人都能摸一下,都盘出包浆了也没卖出去。”
谢和顺的眼神中带着一丝落寞,因为他知道徒弟说的这都是实话。可他还是弱弱的辩解道:
“这来看的人不是也不少嘛,只要咱手艺好……”
还没等谢和顺把话说完,谢晓夏就把他给打断了,直接说道:
“没用,都是来拍照的,能带走点什么小摆件、小手串就不错了。师父您平时也雕,村里其他师傅雕完也定过来玩,这么多东西堆在这儿根本就卖不出去。
您每天看着这屋子里堆的满满当当的,您就不糟心吗?要我说您就不应该开这木雕坊,在网上卖也一样,还省得这么多花销了。”
谢晓夏的话如同在谢和顺的伤口上撒盐,尤其是听他把自己干了几十年的手艺,给贬的一文不值,他直接抓起了桌上的木锤,恨不能给他脑瓜子来一下。
林娜娜在门口已经看了很久了,眼瞅着二人的矛盾激化,如果再坐视不理,怕是就要酿成惨案了。她赶忙发出动静,大声道:
“夏夏,看我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诶呀,大伯也在呢!”
都说冲动是魔鬼,林娜娜的突然出现让谢和顺心里的魔鬼退了回去,他硬扯起嘴角冲着林娜娜敷衍的笑了一下,随即将木锤扔在了工作台,直接离去了。
林娜娜把拿过来的包子和豆奶放在工作台,简单的训了几句心里长了草的谢晓夏,然后就离开了。她自己都一脑门的官司呢,哪来的心情顾得了别人?
不过刚才谢和顺师徒俩针尖对麦芒的场景还是把林娜娜给吓到了,作为一个成年人,她心里面很清楚,有多少意外就是这么话赶话酿成的悲剧。
路过有风小院的时候,林娜娜注意到院子里发出的动静,她想到了叶晨。轻叹了一声后,她走了进去,来到了五号屋许红豆和陈南星的住所,轻轻拍了拍木门。
屋里的三人不约而同的看向了林娜娜,叶晨率先开口问道:
“娜娜,你白天回来的时候可不多,是有什么事儿吧?”
林娜娜点了点头,冲着叶晨勾了勾手,然后说道:
“叶晨,你出来一下,我有事儿找你!”
叶晨走后,陈南星凑到了许红豆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
“红豆,我看着刚才那姑娘长得不错,她不会也喜欢上了你男人吧?”
许红豆仿佛有些嫌弃的撇了眼陈南星,然后说道:
“少找引子偷懒,赶快跟我套被套。我这个当皇帝的都不急,你倒是急上了,简直岂有此理!”
“好啊,你个死丫头敢骂我是太监,看我怎么收拾你!”
陈南星说完就把手伸向了许红豆的腰,狠狠地扭了一把,两人顿时笑闹成一团……
有风小院的门口,叶晨听着林娜娜复述完刚才的经过,思忖了片刻后,对着林娜娜说道:
“行了,我知道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了,谢谢你啊娜娜。”
林娜娜展颜一笑,冲着叶晨挥了挥手,说道:
“那行,你心里有数就行,小馆那边还忙呢,我就先回去了。”
叶晨站在有风小院的门口,思索了片刻后,回了屋,跟许红豆打了声招呼,说要去趟师父那边等呆会儿回来,再带着他们出去好好逛逛。
当叶晨出现在木雕作坊的时候,他没在工作间见到谢和顺,问了问院子里的扫地小妹,这才得知谢和顺去找了一趟谢之遥,回来后就拉着个脸回了自己的房间,到现在都没出来。
叶晨推开谢和顺的房门,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这让叶晨的心里一沉,因为他很清楚,作为木雕的非遗传承人,谢和顺平日里是滴酒不沾的,他怕自己因为喝酒,导致自己的手不稳。
叶晨看向了屋内,昏暗的灯光下,谢和顺独自坐在桌前,脸上满是悲伤和落寞,面前摆着半瓶白酒和空酒杯,桌上的台灯发出昏暗的光,照在他已经渐渐苍老的脸上,让人心里格外不是滋味。
叶晨走到了跟前,顺手打开了房间里的灯,对他轻声唤道:
“师父,我回来了。”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谢和顺眯起了眼,他抬起头来,眼神有些涣散,不过还是认出了叶晨,声音有些沙哑的说道:
“叶晨,你怎么回来了?我不是在做梦吧?家里的事儿忙完了吗?”
叶晨走到了桌子前坐下去,看着谢和顺面前几乎见了底的酒杯,轻声开口道:
“刚才我问小妹,说您去谢之遥那里刚回来?”
谢和顺苦笑了一声,拿起了酒瓶就要给自己接着倒酒,不过被叶晨给拦住了,只见他劝道:
“师父,您可是从来都滴酒不沾的,能跟我说说出了什么事儿吗?”
谢和顺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长吁了一口气,然后说道:
“夏夏这孩子浮躁,坐不住,我跟他拌了几句嘴,然后就出去散散步。走到了谢之遥那边,想起来他说有个酒店的朋友,看上了我这边的木雕,就过去问了问。
结果,呵呵,他们嫌我的木雕贵,说机雕也一样能蒙事儿,不过看在谢之遥的份上,他们愿意专门雇我给他们雕一副大的木雕充场面。
呵呵,我谢和顺这一辈子都是凭自己的手艺吃饭,没想到老了老了,反倒是变得像乞丐似的了,得等着别人赏我口饭吃,夏夏说的没错啊,我就是个废物,我开的这个木雕作坊就是在浪费钱,呜呜……”
谢和顺说到了伤心处,老泪纵横,作为非遗传承人,他这么一个骄傲的人,现如今在叶晨这个小辈面前,哭的泣不成声,涕泪横流,看着只让人觉得心酸。
叶晨看着谢和顺有些颤抖的手,这双手雕刻出过无数精美的作品,然而眼下却因为内心的愤怒和失望微微颤抖。
叶晨注意到了墙上挂着的几张照片,那是谢和顺年轻时参加非遗展览的旧照,那时的谢和顺意气风发,眼里满是对祖传的木雕技艺的热爱,现如今却被谢之遥和谢晓夏这样的小辈,彻底摧毁了他的精气神。
叶晨扶着谢和顺的手臂,对着他大声说道:
“师父,谁说你是乞丐了?他谢之遥算个什么东西?打着为乡亲父老谋福利的幌子,干着挂羊皮卖狗肉的事儿,也许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这里面的猫腻?
他谢之遥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他远没有给自己描述的那么有情怀。商人就是逐利的,他自然也一样,只不过他给自己找了好的借口来树立人设。
师父,你知道为什么咱们的木雕会在他那里受冷遇吗?就因为咱们的木雕是手艺人一点点凿出来的,体积过大不说,而且制作过程繁琐,还价格昂贵,不好往外推销,这让他不易见到回头钱。
相反,像是扎染或者是刺绣之类的就不一样了,那些东西小巧,他主打的就是个薄利多销,拼命打压村里这些给他提供商品的百姓不说,卖到消费者手里的时候还能再提一次价,他是一家吃两头,好处全都让他给占了。”
谢和顺泪眼婆娑的看着叶晨,有些难以置信的说道:
“叶晨,谢之遥可是我本家的晚辈啊,他能是这样的人?”
叶晨哂笑了一声,对着谢和顺说道:
“从他从投行辞职,回到家乡创业的时候,他就已经彻底的变了,他身上满是资本家的铜臭,指望着他这种人带领乡亲们发家致富,呵呵,我敢保证最先赚到盆满钵满的就只会是他自己。来,师父,我给你看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叶晨从随身背着的包里,拿出了一个平板,分屏点开了yotobe和抖音账号像,yotobe的粉丝数高达八十七万,至于抖音更是已经超过了两百万。
谢和顺整天看徒弟谢晓夏刷短视频,一来二去的,他很清楚这些粉丝数意味着什么,他眯缝着眼睛,有些难以置信的说道:
“这……这都是你的账号?”
“是的师父!”
叶晨点了点头一一给谢和顺做着展示,先是点开了yotobe的英文版视频,下面带着中文字幕,只见他说道:
“我当初之所以会制作英文版视频,上传到国外最大的视频网站,就是因为我惦记着把咱们国内的非遗传承展示给那些洋鬼子看,让他们好好见识见识什么叫五千年的文化传承。
正所谓酒香还怕巷子深呢,我就是要让这些人被我的视频所吸引,来到咱们国内旅游参观的同时,还能拉动这些非遗传承的消费。我们华夏不是没有奢侈品,真要是拿出来,他们那些香奈儿、古驰之类的,简直都弱爆了!
我做短视频博主已经一年多了,一直致力于宣传华夏传统手工艺。师父,您看这个,这是景德镇陶瓷的烧制过程,播放量已经超过了五百万;还有这个,这是蜀绣大师的专访,曾经被央视公众号转发过!
去年的旅游旺季,这些老外闻着味儿就追过来了,事后我都做过专门的回访,他们直接消费率在六成以上,远比那些谢之遥给你拉过来拍照打卡的人要靠谱。
他谢之遥拉来的那些人,就只是浮客,肯真金白银的花钱的没几个,而我吸引过来的这些人,才是真正舍得花钱的主儿,只有这些人才能让咱们的技艺经久不衰!”
谢和顺看着叶晨拍摄的这些视频,彻底沉默了。他不是没见过谢之遥这伙人直播带货的场景,跟叶晨拍摄的好似电影一般的短视频,就好像石头和瓷器的区别,他们卖货的时候。
谢和顺看叶晨拍摄的这些个短视频,足足看了将近一小时。最后他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叶晨啊,师父老了,不懂这些个新玩意儿,我就只会拿刻刀,你觉得我能像他们似的吗?”
叶晨嘿嘿一笑,对着谢和顺开口道:
“师父,您是不会,可是您不是有我呢吗?我就算是回燕京了,心里也一直都记挂着这边的事儿呢,我准备了一份拍摄计划,我拿给您看,您觉得可以了,咱们再正式开始拍摄!”
说完,叶晨拉开了自己的公文包,取出了几页计划书,递给了谢和顺。谢和顺为了能够看得清楚,他还特意拿出了放大镜,一字一句的看了下去,叶晨则是在一边帮他进行着讲解。
理解了叶晨的拍摄计划后,谢和顺沉默了。他有些激动的看着叶晨说道:
“好小子,就像你计划书里说的那样,机雕只能是雕出形来,只有双手才能赋予木雕魂魄,他们这些浅薄的家伙懂个屁啊,就知道图省事儿。就按照你说的来,你说怎么拍,师父就怎么配合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