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弓没有回头箭。
但好在徐年不是在射箭。
漫天霞光闪烁不停,冰晶融化、水月破碎、血日隐去……
徐年虽然起手便是神通齐出,但毕竟这还只是个起手,远没有被逼到极限,一放一手之间虽然谈不上轻松,但确实只剩下了少许余威还在云海中震动。
最大的问题是风沙。
这不是徐年自己的力量,而是借来了长生天的力量。
没那么好收。
呼呼呼呼——
狂风卷沙,如那难收的覆水,山脉间的云海瞬间沸腾。
三息过后。
云海散了,山脉也散了。
徐年置身在百羽王朝的皇宫大殿当中,在他的面前没有妖神,只有坐在御椅上的妖皇。
“水,给朕端盆水来……”
青大长老憋着笑,端来了一盆水,妖皇当众洗了个把脸。
一洗之后。
妖皇是清爽了。
但原本清澈见底的水,却已经有些浑浊,飘着一层细细密密的沙粒。
“徐年,你可真是给朕带来了一个巨大的惊喜啊。”
妖皇看向徐年的眼神颇点无奈,道法神通是算到了,虽然这神通的强大有点超出了预期,但问题还不算大,但是在神通尽出之后,紧随其后的长生天之力就实在是超出妖皇的预期了,毫无准备。
“长生天……祂的信徒不是生活在万里黄沙上的大漠人吗?你这个大焱王朝的镇国公,何曾成了长生天的使者,能够代行祂的权柄了?朕倒是知道,大漠已臣服于你们大焱,但这神使一事,即便是大漠王庭拱手让出,你也得得到长生天的认可才行,你都不是祂的信徒,长生天因何而认你?”
徐年沉默无言。
总不能说这是统子哥带他上门讨债要来的吧?
“不愿说?行,人人皆有秘密,这估计也涉及到你的底线了,朕不多问就是了。”
妖皇擦干了脸上水渍,没有刨根问底。
但他不问了。
徐年却要问了。
“妖皇,所以……刚刚的觐神,便是这传承试炼里的最后一道考验?”
“不然呢?你是以为觐见妖神真那么容易,还是朕这传承考验真如儿戏?”
徐年看着那盆水里的沙子,没有吭声。
这明面上是一拍脑门集体觐神的奖励,原来是一场未曾明说的考验。
这确实不儿戏了,甚至还有些阴险。
毕竟设身处地的想想一下,在妖族京城已经有愈演愈烈的三才会造出的势之下,再近距离感受到一位神明的压迫感,谁能够保持冷静,仔细去想想这其中的前因后果是否有违和之处呢?
在那电光石火间,根本没有深思熟虑的时间,只有在神明怒火烧到眉毛时的匆忙应对。
即便是徐年自己也没例外。
只是在面对神明怒火时,一厢情愿地做出了选择而已,没有以酥酥为代价来化解妖神的怒火,而是选择了直面妖神,甚至是在妖神出手之前,先下手为强。
徐年出手前,倒也没有什么把握胜过一位神明。
即便是被封印在云海囚笼里,甚至已经虚弱到能够被凡人杀死的神明。
徐年只是想到,既然是妖皇送他们来觐见妖神,即便之后发生的事情可能超出了妖皇的掌控,但就如妖神话语里透露出来的意思,那片云海应当还在妖皇的掌控之下,只是被妖神蒙蔽了或者是拖住了。
那么徐年只要制造出大动静或者是让妖神分心,妖皇大概就能插手云海,重新封印妖神了。
至于妖皇和妖神间的矛盾。
谁对,谁错。
这就不是徐年在当时情景下考虑的问题。
他只知道既然妖神酥酥死,那么即便是妖神,那也是他的敌人。
却没想到徐年的计划确实成功了,而且还是超出预期的成功,妖皇何止是插手了云海救出了徐年和酥酥,而是妖神直接显出原形变回了妖皇。
“吱吱吱!”
酥酥不满地插着腰大声嚷嚷。
父皇!你这是考验也提前说一声啊,刚刚可是吓死酥酥了!
“小酥酥,你都说了这是考验了,若是提前说出来了,这考验还能有用吗?”
妖皇语重心长地向心肝宝贝的小女儿耐心解释着,心里头也有点苦闷,这原本是徐年和酥酥的考验,结果一人一妖最多也就是吓了一下,连发型都没乱一下,反倒是被糊了一脸沙子。
还吃进去了几粒。
若是一般的沙子还无关痛痒,但这可是长生天的沙子,打在身上是真疼啊。
徐年轻轻揉了揉酥酥的小脑袋,安抚着不高兴的小狐妖,然后看向满脸不是滋味的妖皇,继续问道:“妖皇陛下,那我们现在是已经通过考验了?”
“通过了,通过了,刚刚不就说了通关了吗?如果不出意外……嗯,应该也没这种意外了,你和小酥酥就是这次传承考核的第一名了,真是恭喜你们啊!”
妖皇有些儿不耐烦地说着,然后抬起手鼓了鼓掌。
掌声都有点有气无力。
倒是旁边跟着鼓掌的青鹓,她的掌声是顿挫有序,听起来就让人舒心。
“哈欠——徐年,还有什么要问的赶紧一次性问清楚,这考验也不是就你和小酥酥参加了,朕还得分心去考验其他人呢,没这么多心神在这儿和你一问一答。”
妖皇都明说了,徐年便直接问道:“妖皇陛下,既然这觐见妖神是假,那么妖神说的那些话,也只是考核的一环,并非真话?”
“这是当然,你不会以为朕真囚禁了妖神吧?”
“既然如此,三才会莫非也是假的?是妖皇陛下为了配合觐神考验造出来的声势?”
如果没有三才会得声势,没有那些言之凿凿的妖皇上欺神明下弃百族之说。
觐见妖神时听到的那些话就只是一面之词而已。
虽然这些话来自于神明,或许还可以算是神谕,但毕竟是无根浮萍,但在有了三才会的那些前言与妖神之言互相佐证之后,妖神那番说辞的可信度便更上了一个台阶。
妖皇嗤笑一声,不以为意地说道:“三才会?他们当然是真的。”
三才会是真的。
但是妖皇笑声里的不屑也是真的。
所以妖皇是从头到尾都没把三才会放在眼里,这次甚至是把三才会兴师动众的起势利用成了觐神考验的一环,根本就不担心那些不服他统治的妖族反贼们真正成事?
徐年不知道妖皇的倚仗究竟从何而来,但他从妖皇身上的确看不到半点对于三才会那群反贼们的忌惮。
徐年沉吟了片刻,左右张望,还没有看到其他人的身影,好奇问道:“妖皇陛下,其他参与考核的人,到现在都没有做出他们的选择吗?”
从徐年的视角看来。
觐见妖神的秘密考核就是一次选择的事。
不与妖神的他合作通过了考核,那么与妖神合作大概就是考核失败了。
如果每个人的遭遇一样,在那场觐见中应该都没有深思熟虑的时间,照理说不管怎么选都花费不了太久,可奇怪的是怎么到现在都没看见其他人结束了考核呢?
难道妖皇对徐年特殊照顾了,唯独他是个例外,没给出仔细琢磨的时间?
“徐年,你好像误会了。”
“你不会以为朕这大张旗鼓的觐神考核,到头来就是做出一个选择就完事了吧?”
“既然做出了选择,那当然还要继续做下去,围着云海的那片山脉你不是都看到了吗?在逐渐逼近的神明怒火下,仔细品尝着死亡逼近的滋味。”
“逞一时易,做一世难。”
“在越来越大的压力下,当时做出的选择是否坚定如初,会不会动摇更改……这可都是朕精心准备的考验。”
徐年听明白了,原来他确实是个例外。
别人是做出了选择还只是个开始。
重点是在之后会怎么做。
唯有徐年不一样,做出选择之后用神通和沙子糊了“妖神”一脸,这原本只是个初次露面的过场剧情顿时失控走不下去了,被迫提前结束了考核。
这算什么呢?
类比一下,大概就是原本应该在新手村里来个剧情杀露个脸推进剧情的大反派被主角一顿操作反杀掉了吧。
虽然这里面大概也没太大的操作。
“陛下!不好啦,三才会突袭执法堂,原本关押在执法堂里的那些反贼们被放了出来,他们已经占领了执法堂,正在大喊他们的造反口号,污蔑陛下您的圣明——”
一名执法者忽然匆匆忙忙跑进了大殿,顾不得殿前失仪,急忙说出了发生在执法堂里的剧变。
妖皇像是受了刺激,猛地一下从御座上站了起来,瞪着眼睛说道:“什么?执法堂都让三才会的人占了?黑间白呢,他是做什么吃的!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不是自告奋勇坐镇执法堂吗?他人呢?”
执法者颤颤巍巍地说道:“陛下,您……您让黑大长老去修复山林了啊,您忘了吗?他不在执法堂里啊。”
“哦,对哦!”妖皇一拍脑门恍然大悟,然后赶紧说道,“那你还跟朕说什么?赶紧去找黑间白,让黑间白去执法堂镇压那群无法无天的反贼!”
执法者也没多问,领命离开。
带来坏消息的执法者走后,妖皇又坐回了御座,似乎觉得有些无趣地打了个哈欠,与刚刚慌慌张张焦急不已的妖皇判若两人。
“哈欠——让镇国公看笑话了,朕这百羽王朝偏居大山,平日里都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这么一点小事就让执法者慌慌张张失了方寸,真是要不得啊。”
“好了,朕也乏了,要是没什么事,你就下去歇着吧。”
“或者呢,若是实在闲着无聊,你就去执法堂看个热闹也行。”
皇帝都下逐客令了,徐年抱着小酥酥暂时离开了大殿。
等到镇国公和宝贝女儿走后。
刚刚还一脸倦意的妖皇脸色倏然一白,身躯一颤,便是一口鲜血呕在了刚刚用来洗脸,还漂着细细沙粒的水盆当中,那些鲜血与沙子交融在了一起,触目惊心。
青鹓看了看水盆里的血迹,叹了口气说道:“陛下,虽说成事在即,但还望陛下保重身体。”
妖皇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一缕妖皇之力降下,抹去了水盆里的血迹,只留下了漂浮着沙子,略微有些浑浊的水。
“没大碍,没大碍,只是略微有点失算了而已,嘶——徐年这小子下手还真狠啊,长生天的神力都使出来了,青鹓啊,你说他是真没看出来朕在考验他,还是其实看出来故意给朕一个下马威呢?”
青鹓端起了已经没有妖皇血迹的水盆,颔首说道:“陛下,又是三才会,又是发怒的妖神,任谁来了都得六神无主无措一阵,谁能够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想明白前因后果呢?再者,徐大真人虽然位高权重修为高深,但听说还是少年人,少年最是热血,当然是没陛下您这么深思熟虑了。”
妖皇琢磨了一会儿,总觉得这话里有话:“深思熟虑?好呀,青大长老,你这是骂朕满腹坏水算尽来算尽去,最后搬起石头砸了下自己的脚吧?哼哼,砸到了又怎么样,只要朕不叫唤出来,便是不疼,一点儿都不疼……嘶——长生天这力量,猝不及防被糊了一脸,真是不好受啊……”
……
执法堂里的“热闹”,徐年和酥酥当然是不能错过,虽然他现在觉得三才会的起势大概也是妖皇设的一个局,但既然妖皇都已经明说了,他去看个热闹也好。
刚出了皇宫,便遇到了火急火燎赶去执法堂的黑间白,撞了个正着,又要去同一个地方,自是同行了。
一路上,黑间白还在吐着苦水和疑惑。
“坏了坏了,这执法堂都被反贼占了,这下怎么搞哦?”
“陛下他也太糊涂了,我若是好好的在执法堂坐镇,三才会哪有空子可钻?陛下他非要派我去修复山林,这不是胡闹吗?”
“唉!”
“不过这也奇怪,就算是我不在,以执法堂的布置,照理说也不该被这么轻易占领下来啊,这里面一定有蹊跷,我猜测十有八九是执法堂里混进了内鬼,和三才会的反贼们里应外合,才一举占领了执法堂……”
徐年一边听着。
一边礼貌性地颔首点头。
不礼貌还能怎么办呢?
总不能让黑间白别说这些废话吧。
“吱吱吱,吱吱吱?”
酥酥是自己人,说话就比较直接了。
二伯,你能不能说点酥酥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