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来自伦敦的商人
公元1621年4月1日，台南外海，一艘破烂的三桅盖伦船正艰难的朝着台南方向航行，如果不是甲板上还能看到水手在匆忙修补，远远看去，怕是很多人都会以为这是一艘即将沉默，已经被水手们遗弃的破船。
在这艘三桅盖伦船身后不到1海里的位置上还有两艘挂着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武装商船尾随，很明显这艘三桅盖伦船如今的样子就是身后那两艘荷兰武装商船的杰作。
当属于牛牛家的旗帜从这艘破烂的三桅盖伦船的桅杆上升起时，一直在近海巡逻引导的台南缉私船第一时间便朝着这艘破船驶了过来。
看到台南水警的缉私船朝着那艘三桅盖伦船驶去，那两艘尾随的荷兰武装商船果断选择了降帆并关闭炮窗，很明显他们并不希望台南的水警因此产生什么误会。
三桅盖伦船上的一众水手在这一刻同时松了口气，尽管他们依旧十分憋屈，但船长贾斯汀罗素的脸上却已经出现了笑容。
看着一众难掩郁结的水手，贾斯汀船长笑着高声说道：“兄弟们，我在望远镜中看到了传说中的唐人旗帜，他们的船正在像葡萄牙人说的那样准备引导我们进入他们的港湾，我们活下来了，可恶的荷兰人可不敢在唐人的地盘上对我们开火，哪怕是一颗铁砂，荷兰人也不会发射过来，所以我们成功了。”
预想中的欢呼和口哨声并没有出现，水手长雅各布皱着眉头说道：“船长先生，我想您的庆贺应该稍晚一些进行才更加合适，我是说，那些葡萄牙人曾经说过，荷兰东印度公司已经在台南有了他们自己的大使馆和商馆，说不定唐人会偏向荷兰人，毕竟荷兰人可比我们更有钱，也更能给唐人带来利益。”
贾斯汀船长笑着指了指身后还在尾随的两艘荷兰武装商船说道：“伙计，你该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我们的身后，荷兰人已经开始降帆减速，并且望远镜里我能清楚的看到他们关闭了炮窗，你觉得这会是他们的新策略？”
雅各布耸了耸肩：“谁知道呢！船长先生，我不得不提醒您，我们带来的商品并不在唐人的急需商品清单中。而且荷兰人财大气粗，只要他们愿意继续针对我们，凭借他们的财力，我们就很那在这里购买到您想购买的那些商品，至少谁也没办法保证荷兰人不会加价扫货，所以我个人依旧不是很理解您要来这里的想法。”
贾斯汀笑道：“雅各布，如果你肯把烂醉的时间缩短一点，稍微抽点时间研究一下唐人的消息，或许你就会从那些水手的口中知道唐人禁止任何人在他们的城市里哄抬物价，唐人储备了大量商品和生活必需品来确保物价合理，你就不会说出如此没脑子的话了。”
没等雅各布回应，枪炮官科克便开口说道：“船长先生，我们是第一次来到这里，所以您真的能保证那些水手和葡萄牙人没有说大话吗？”
“假如，我是说假如我们听到的一切都是那些酒鬼的胡言乱语，您要如何承担这一趟的损失呢？”
面对下属的质疑，贾斯汀依旧毫不慌乱，反倒是随手拿出了几张羊皮纸晃了晃：“这是我在伯明翰的庄园，我想这足够用来弥补大家的损失了，前提是我的判断失误，真的对大家造成了损失。”
说话间贾斯汀目光不善的从科克脸上扫过，语气有些冰冷的说道：“枪炮官先生，荷兰人都知道要关闭炮窗，封存武器，我不希望连荷兰武装商船都打不过的你去挑衅唐人，不想死在这个远离家乡的远东，你最好在质疑我之前先把自己的工作完成。”
看着科克闭上嘴巴赶紧去安排水手们关闭炮窗，贾斯汀又目光不善的看向了雅各布：“事实会证明一切的，雅各布，按照海岸线的距离，我们是不是该降帆了？”
贾斯汀几句话算是暂时安抚了船员，但他很清楚这一切都只是暂时的，事实上即便他说的很理直气壮，可他自己的心里其实也是没有底的。
作为罗素家族的次子，贾斯汀并没有家族继承权，更准确的说，除了目前这艘随时可能沉入大海的破船之外，在他离开家族选择出海冒险的那一刻，跟随他一起的就只有船长室里那小半箱英镑和两支父亲送给他的火枪。
原本贾斯汀的目的地是印度，和这个时代的其他英国船长一样，贾斯汀也希望能够开辟远东航线来赚取自己的第一桶金，并且以此能够对家族有所帮助，进而不要再成为家族中的笑柄。
罗素家族在英国的影响力并不低，能够继承家族爵位的大哥也已经走进了白金汉宫的视线，可以说除了贾斯汀之外，其他罗素家族的成员都能算是英国的成功者。
按照计划，贾斯汀只需要完成印度之行再返回英国，他的大哥就可以帮他在海军那里谋取一个身份，最少也会是一艘战舰的船长，然后熬资历也好，参与欧洲大战也罢，总归算是比较有前途的一条路。
可偏偏完成印度贸易准备返航时他在酒馆里听到了几个葡萄牙水手的对话，并且在对方那里他还见到了传说中的唐人商品。
贾斯汀并不能区分唐人和明人，在他的认知里，东方有一个很大的国家，大到了足以和整个欧洲媲美。
那里的丝绸是欧洲所有贵族都喜欢的东西，那里的瓷器是欧洲各国皇室都要拿出来炫耀的宝贝，如果他能够从东方获得丝绸和瓷器，那么罗素家族的其他成员就会更加高看他一眼，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当他跑一趟印度也是需要大哥的关系照顾才能完成。
贾斯汀从那些葡萄牙水手那边看到了唐人的镜子、玻璃工艺品、香皂、香水、甚至各种款式的成品服装，以及最为精美又神奇的唐人纸币。
这一切都让贾斯汀痴迷，他意识到了这些东西运回欧洲后会是个什么样可怕的价格，甚至他可以想象得到这些东西会成为欧洲贵族的新宠，而那些葡萄牙人手中的商品数量并不是很多。
于是乎贾斯汀几乎是孤注一掷的在印度抛售了他所有的货物，在进购一批印度象牙、黄金、以及大米之后，他选择穿过荷兰人的封锁区前往东方寻找那个传说中的‘唐’国。
荷兰东印度公司其实一直在封锁马六甲海峡，这一点是唐人并不知道的，或者更准确的来说，至少陆庆春的情报体系还没有辐射到南洋，所以这些消息几乎没有渠道能够传递到台南。
能在台南做生意的南洋商人很少，大多数都和大明海商有关，他们的销售地就在南洋，也不会去马六甲海峡以西，所以就算听说了一些消息，也没有海商会愿意得罪荷兰人。
葡萄牙人倒是有回归里斯本的航线和船队，但由于西班牙人已经控制住了里斯本，所以大多数葡萄牙人其实就在他们各自的海外领地之间进行贸易，甚至因为唐人的商品太过赚钱，他们干脆就放弃了直接回欧洲的航线，而是一个领地一个领地的逐个传递这些商品。
荷兰人很清楚葡萄牙人有多少商船，因为体量实在太小，所以他们就私下和葡萄牙人进行了谈判。
条件就是准许葡萄牙人的商船自由通行，但不准许葡萄牙人把唐国的事情传出去。
葡萄牙人迫于荷兰人的强势而遵守约定，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中的一些水手会在酒后说一些吹牛的消息，正是因为这样的渠道做不到完全封锁，贾斯汀才有机会从几个葡萄牙水手那里得到唐国的消息。
荷兰东印度公司本质上还只是个商业机构，所以他们不愿意贸然得罪唐人，因此这个封锁线一直都在马六甲海峡一线和巽他海峡，就像他们控制香料群岛一样，荷兰人只想让他们独家掌控唐人的商品渠道。
这么做自然无可厚非，即便是21世纪，一样还有很多运河、海峡是需要收费的，本质上来说，荷兰人的做法其实还不算过分，至少他们只是检查过往船只的货物，确定没有夹带唐人商品。
而且就算真的夹带了，以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习惯，一般也就是稍微加价就给买过来。
尽管确实是强买强卖，但至少没有直接开炮击沉对方，使用海盗手段来威胁各国海商。
这其中一方面是因为荷兰东印度公司本身就是个商业机构，并不愿意得罪太海商，他们自己也要和很多国家的商人进行交易，得罪的太狠会影响他们其他业务。
另一方面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商业人才们也觉得这是一种新物流模式，那就是放弃所有运输都由自家船队来完成这种传统运输模式，转而寻求各国海商在唐人这里进货，他们守着马六甲海峡和巽他海峡做转运，只要价格合适，各国海商都有赚头，大家忙着尽快回台南享受或者再次进货，转交给荷兰人也就成了自然。
事实上这个时期已经有英国商船抵达亚洲了，他们不仅在印度方面开展了贸易，甚至最远已经抵达了倭国长崎。
只是英国海商还没有形成规模，偶尔一艘商船会抵达倭国，商品运力和影响力都非常低，自然就不会引起荷兰人和其他欧洲人的关注。
之所以贾斯汀的船会被荷兰武装商船攻击，说起来也是因为一个意外的错误消息引起的。
最近一艘抵达巴达维亚的荷兰通讯船带来了总公司的消息，欧洲局势动荡，大半个欧洲都在和西班牙人开战，英国佬尽管没有下场和荷兰有冲突，但双方的矛盾却已经显露出来，所以总公司方面提醒巴达维亚需要小心英国佬偷袭。
这方面也不是总公司太过谨慎，而是荷兰东印度公司在东方的力量以武装商船为主，实际战斗力并不是很高，专业战舰的数量也非常少，英国佬习惯用专业战舰充当商船，这就使得英国佬在海战中往往更容易占据优势。
巴达维亚方面正在专心守着两个海峡，突然出现一艘英国佬的盖伦船，这就南面让荷兰人紧张。
一开始荷兰人只是想在马六甲拦截这艘英国佬的盖伦船，上船去检查一下英国佬究竟带了什么样的商品来这里。
可贾斯汀并不清楚对方的真实目的，按照他对海上相遇的理解，对方打开炮窗威胁停船，这可就是典型的海盗行为。
贾斯汀也好，其他英国人或者其他欧洲商人都有一个普遍认知，那就是面对海盗行为的第一反应一定是先敌开火，别管是对是错，先打一轮火炮再考虑后续的问题。
于是乎贾斯汀下令开火，枪炮官科克难得神勇一次，刚好就在第一轮炮火中击沉了一艘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小型武装商船。
这一幕刚好就被荷兰通讯船看到了，于是乎马六甲附近的荷兰东印度公司武装上就炸了锅，专门选派了两艘排水量超过800吨的三桅武装商船追击起了贾斯汀。
贾斯汀的船毕竟是自家大哥从海军那里搞来的退役军舰，所以无论是航速还是机动能力，亦或者是列装火炮的数量，都要远远高于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武装商船。
双方一开始的交火完全就是贾斯汀的战船占据绝对优势，可是偏偏荷兰人的武装商船数量很多，整个马六甲海峡以东至少有150艘以上大型武装商船，这就使得无论贾斯汀击败了多少对手，跟在他身后的始终会有两艘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武装商船。
也就是荷兰人打仗确实不行，这才让贾斯汀一路逃窜到了台南外海。当然只要有交战，贾斯汀的商船也不可能一点损伤都没有。
眼看着唐人的小船开始引导自己的商船进入入港航道，并且那位踏上自己商船的唐人还用熟练的英语解释入港的一些要求，贾斯汀忽然意识到了机遇。
正如那些在酒馆里喝的烂醉的葡萄牙人吐槽的那样，很多唐人都会说英语，而且还是一种词汇用法较为古怪的英语，但这确确实实是英语，至少贾斯汀可以确定对方说的并不是新的语言。
这意味着唐人曾经与英国人有过接触，而从他们大多数人都会英语的情况来看，很明显唐人应该是亲近英国的才对，不然他们没必要学习另外一种语言，毕竟英语可还不是欧洲主流语言。
贾斯汀热情的想要和那个引水员多说几句话，甚至已经掏出了几枚英镑打算贿赂一下对方，却没想到那个引水员忽然冷冷的说了一句：“英国佬，老实点。来这里做生意就要守这里的规矩，我们更愿意跟荷兰人做生意，因为他们更有商业信誉。至于你们，呵呵，最好不要被我抓住把柄，否则我不介意把你们扔海里喂鱼。”
那冰冷的语言和严肃的态度，以及对贾斯汀手里那几枚英镑不屑一顾的样子，一瞬间便让脑海中满是幻想的贾斯汀清醒了过来。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想象和推测似乎并不是很准确，或者说大多数人会使用英语并不一定意味着唐人会对他更加友善。
会英语意味着唐人更熟悉英国人，同样也就意味着他们更清楚英国人的习惯和做派，很明显这种了解不仅可能会给对方留下良好的印象，也有更大的可能会是一种很糟糕的印象。
联想到自己的那些本国同行对一些海外岛屿上原住民的做派，贾斯汀忽然感觉背后出了一身冷汗，他现在有理由怀疑自己的某位同胞在与唐人接触的时候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也许不止一位同行做了恶劣的事情，否则解释不了对方为什么会有如此敌视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