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爱民端起茶杯,一饮而尽,那水已凉如冰。
“你要拔罐,我给你拔。其他的,你少说。”
“好,好。”贾张氏点点头,动作却有些僵硬。
他取出火罐,一罐一罐在她背上按了下去。她身体抖了几下,却咬紧牙不出声。他看着罐子渐渐泛起白雾,心里却如打翻了调料罐,五味杂陈。
拔完罐,她站起身,整了整衣服,又瞄了一眼角落里的铜镜,才慢吞吞地离开。
赵爱民没有送她,只是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巷口的雪雾中。他转身回屋,把门关上,心里却比外头还冷。
那晚他没睡。靠着墙坐了一夜,手中紧握着一柄修车用的小锤子,目光如炬。
他知道,贾张氏不会善罢甘休。而他,也不打算再装聋作哑了。
天快亮时,他的门缝里传来一阵微不可闻的“沙沙”声。
他屏住呼吸,悄悄起身,靠近门边,用眼角余光从木缝间望出去。
是她!
又是贾张氏!
她蹲在门前,手里还在抓黄豆,一颗一颗地撒,嘴里念叨:“豆豆开花,豆豆生芽,活人不安,梦里化煞……”
这一次,赵爱民不再忍。
他“砰”地推开门,贾张氏被吓得一屁股跌坐在雪地上,手里的黄豆洒了一地,像炸裂的星辰散落四方。
“赵、赵家兄弟,你这是干啥?”
“我干啥?”赵爱民冷笑,“我还想问你干啥。贾婶,你半夜三更往我家门口撒黄豆,是求神拜佛,还是想把我送走?”
贾张氏脸色惨白,眼神一闪,“我……我这是避邪,我梦见你要出事,我是为你好……”
“为我好?你敢再说一次?”赵爱民目光如冰。
风卷起地上的黄豆,沙沙作响。
贾张氏不敢看他,低头结结巴巴地说:“是、是那瞎子说你煞气重,我才想着……想着给你化一化……”
赵爱民站在夜风里,脚边黄豆散乱如星。他的手指微微颤着,心跳却出奇地冷静,一种沉沉的愤怒在心底扩散,像被压抑了太久的炭火,终于遇到了风。
“贾婶,我这人不信鬼神,也不信梦话,”他缓缓地弯下腰,拾起一颗黄豆在指间来回碾着,“但我信一件事——人心,要是歪了,连撒豆子都能撒出毒来。”
贾张氏坐在雪地上,双手死死扣着膝盖,满脸都是灰白,仿佛那层雪已经渗进她的骨头。“我没恶意……赵家兄弟,我真是为你好。你最近是不是老做梦?老觉得屋子里冷?是不是脖子后头总觉得像有风在吹?我这是给你化灾呢……”
赵爱民眯起眼,“你怎么知道我梦见什么?”
贾张氏哑口无言,片刻后低下头,“我听秦淮茹说的。”
赵爱民的脸一下子沉了下去,声音冷得像石缝里的冰,“我跟她没说过。”
“她说你脸色不对,走路也没精气神,是她猜的。”贾张氏眼神慌乱,话却越来越快,“赵家兄弟,我年纪大了,懂这些,你不听我也得劝你。撒豆子是小事,可你身上的煞气,要是拖下去,就不是梦那么简单了。”
“那你怎么不撒自己屋里?”
一句话,把贾张氏堵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她张了张嘴,忽然干笑起来,“我又不是你,我没招那玩意儿……你房子这几年是不是一直闹耗子?你屋角的猫眼镜还在不在?你说说你家狗是不是早就不汪了?”
“我家没狗。”
“那更不对劲了。”贾张氏顿了顿,低声喃喃,“这屋子原来住的是谁,你知道不?”
“我知道。”赵爱民淡淡地应着,目光落在她那双已经冻得通红的手上,“以前住的是你三叔。”
贾张氏猛地抬起头,“你查过?”
“这房子是我买下的,产权文书上写着。我当然知道。”赵爱民站直身子,目光如铁,“你三叔确实是屋里去的,但你怎么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这句话像一记闷雷,轰在了贾张氏脑门上。
她的眼神开始躲闪,那双灰黄的眼珠像只困兽般打转,嘴唇抖了好一阵才憋出一句话,“我是他亲侄女,我怎么会不知道?那年他疯疯癫癫地说屋里有影子在走来走去,还说炕底有人笑,最后他割了自己手腕,是我哥给他收的尸……”
赵爱民冷笑一声:“可他不是死在屋里。”
“你……你怎么知道?”贾张氏的脸彻底变了颜色,像是被人扯下了遮羞布。
赵爱民没有立刻回答。他转身进屋,几步走到墙角,从那块旧地毯下拉出一个布口袋。他打开袋子,从里面取出一本泛黄的笔记本。
“这是你三叔的日记。”他把本子翻开,指着某页给贾张氏看,“最后一篇写得很详细。他说他怕屋里那镜子,说有人半夜从镜子里走出来,还说他听到豆子掉地的声音……他说,那豆子不是撒的,是长出来的。”
贾张氏“呼”地站了起来,嘴唇哆嗦着:“不可能!那镜子我早扔了!那是邪物,我亲手砸的!”
赵爱民目光如电,“那你怎么知道是镜子?”
一句话,像钉子一样扎进贾张氏的神经。她怔住了,眼神失焦,仿佛灵魂被突然抽离,呆呆地站在风里,风吹起她发白的头发,像草纸一样无力地飘舞。
赵爱民冷冷地盯着她,心中却如万针扎心。他突然明白过来——这一切,从他买下这间四合院开始就注定了。
贾张氏为什么突然上门?为什么只往他屋里撒豆子?为什么那日夜里,她明明脚步虚浮却可以悄无声息地穿过院子?
她不是在避邪,她在喂什么东西。
他忽然想到那些夜里做的梦,那些梦里飘动的布影,窸窸窣窣的低语,还有那一晚他起夜时,忽然从铜镜里看到的一双手——不是他的手。
“贾婶,”他缓缓地走到她面前,眼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沉寂,“你是不是欠了它什么?”
贾张氏脸色变得铁青,忽然往后退了一步,脚下一滑,跌坐在门槛上。她的嘴巴张着,眼里满是惊惧,“你知道它……你也梦到了……你知道它在哪,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