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奶奶怀抱手炉,乘坐肩舆回到守中堂。刚刚在花钿搀扶下离轿,挑心就迎了过来“汤家太君还有大娘子来了,顶簪姐姐正在伺候。”
十七奶奶点点头,前呼后拥的进了守中门。绕过屏门,透过玻璃远远的就瞅见顶簪、汤娘子和一位秀气的妇人等在明间。
郑十七有银子没地方花,因此不但家里所有窗户都用了玻璃,甚至还把守中堂檐廊和游廊也都用加厚的玻璃封了起来。如此一来,冬日里进出就暖和许多;夏日里只需要打开窗户,就可透气。
“这就是你嫂子,常氏。”汤娘子见到十七奶奶进来,起身带着那妇人迎了过来“下午刚刚到。”
十七奶奶赶忙把手炉递给花钿,走过来与常氏见礼,常氏同样回礼。先叙外礼,再叙家礼。
汤娘一模十七奶奶的手“这孩子,身子都没有好利索,赶紧拿火笼,暖和暖和。”
顶簪赶忙将一个新得手炉送了过来,汤娘子抢先拿在手里,试了试“顶簪这孩子,从来都让人挑不出错。”将手炉放到了十七奶奶手里。
常氏不由侧目,自家事自家晓得。她自打进门就听说还有这么一位妹妹,却因为阿姑厌弃,从来没见过。不曾想……果然富在深山有远亲“早就听大爷讲,有位天仙一般的妹妹,今个儿我算是瞧见了。难怪阿舅和阿姑要把妹妹养在跟前,果然是天女下凡。”
汤娘子听的有些刺耳,没理会对方,将十七奶奶搂进怀里“这么凉,难不成还不曾用饭?”
“刚刚从前街回来,没有胃口。”十七奶奶看向常氏“娘和嫂嫂用过没有?”
“你嫂子一来,我们就过来了,却没有用过。”汤娘子抢先道“你家那个真定橱子做的麻辣菜,一定要有。”
因为兴王府的辣椒主要供应郑家的产业,故而如今以辣椒作为配料的菜里,公认的真定橱子做的最好。
十七奶奶笑着应承下来,顶簪却不用太太吩咐,转身走了出去。
游廊一边已经有人等着了,见到对方走出来,赶忙凑了过来“顶簪姑娘吩咐。”
“叶小娘还没回去?”顶簪一边讲一边顺着大钗儿打开的檐廊门走了出去。
叶官儿赶忙跟上“奴婢瞅着太太今日辛苦,想要尽尽孝心,姑娘有事情吩咐奴婢就好。”
“不用了。”顶簪停下脚步,上下打量对方。
叶官儿赶忙低眉顺眼的站好。
“你去西屋给太太暖暖脚吧。”顶簪讲了一句,转身带着大钗儿和小钗儿走向守中门。
叶官儿却赶紧对着顶簪背影行礼道“奴婢谢顶簪姑娘成全。”
顶簪没有理会,径直出了守中门。
待顶簪等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这才起身,转身瞅了眼不远处的夏大姐和夏臣家的“大姐跟着我。夏臣家的,你回去吧。”
夏臣家的有些茫然,却还是应了一声,行礼后,走了。
夏大姐跟着叶官儿走进玻璃檐廊,太太依旧和汤家太君还有大娘子在明间闲聊。叶官儿低声向走过来询问的花钿讲明,这才在对方带领下来到耳房沐浴。
“你也洗。”叶官儿看夏大姐等着伺候,直接道“为顶簪姑娘暖暖脚。”
花钿瞅了眼夏大姐,没吭声走了出去。
夏大姐倒是没有不适应,应了一声,依旧开始伺候叶官儿更衣。
因为不曾拥有,再加上顶簪姑娘将近一年的调教,夏大姐对于接受眼前的一切,全无压力。反而十分珍惜,如今的一切机会。叶官儿想要讨好太太,这太难了。反而是顶簪姑娘,外冷内热,她或许有机会。
待二人沐浴之后,跟着花钿重新走进正房。此刻太太与汤家婆媳已经去了偏厅,三人走进西次间,继而来到了西梢间。
叶官儿之前跟着刘小娘也曾经进过这里,却不想如今里边已经大变模样,竟然支起了一座巨大营帐。她瞅了眼帐墙上那些美轮美奂,让人脸热的图案,不由感到了心神摇曳。再不敢多看,赶紧在夏大姐的伺候下,褪了衣衫,钻进了丝衾里。好在有地暖,所以除了开始有些凉外,并没有不适。夏大姐也赶紧如法炮制,二人躺下,彼此对视,却又什么也没讲出口。
可让叶官儿失望的是,直到二更天,太太在顶簪陪伴下进来,爷都没有回来。她只好领了太太的赏赐,带着夏大姐,冒着刺骨寒风,回若水馆去了。
不过叶官儿也有收获,太太心疼她,特意赏了肩舆送她回去。搁着整个西郑第,这都是破天荒的。
焦芳和张彩似乎算是开了头,送走二人后,前来郑家吊唁的,就没有断过。很多白日里只是送了奠金,人没来的,又漏夜赶来致祭。当然,也有真的刚刚抽身而来的。
比如礼科都给事中王宸,此人是真定人。去年真定大水,旁人郑直不知晓,可是此人的叔叔真的是毁家纾难。故而闹匪的第二日,他就派人把王家保护了起来。六月的时候对方奉命前往山西查验庆成王宗谱,直到今个儿上午才进京。
一饮一啄冷暖自知,郑直都不晓得,他无意中的某一个举动,日后会得到意外的回报。以如今郑直与言官们的剑拔弩张,对方能够登门,已经是很给他脸面了。这样的例子当然不止一个,还有,可是更多的都是借机鼓动郑直再接再厉倒阁的。这让郑直烦不胜烦,却又必须做出求贤若渴的模样。
打发走有过几面之缘的御史薛凤鸣还有刚刚从行人司转任兵科给事中的张龙、御史宁杲,瞅瞅天色已经夜禁了,郑直走出客厅。院里临时搭建的苫布棚内依旧人声鼎沸,郑直从朱千户手里接过烟,走了进去。
因为需要彻夜守灵,按照规矩,夜里不能睡。可是长夜漫漫,枯燥无味,于是丧主都会提供酒菜,叶子牌供守灵的人消遣,郑家也不例外。近来麻将渐渐兴起,故而如今十桌里边有八桌是在打麻将。
今夜是郑傲和郑彪守灵,二人正陪着几个军官打牌。程敬这个老不羞竟然也在和孟鹏等人摸牌,全然没有一丝清华模样。不过明个儿就是大年三十了,对方这份人情他记住了。
让郑直意外的是,甄二郎不但来了,那个曾经想坑他的雍量栉也来了,难不成雍娘子也来了?奈何如今雍娘子这种庸脂俗粉,对郑直已经没了吸引力,他甚至吝啬于想起对方。
郑直走到张荣跟前,看了一会,眼睛就打起架。没法子,太累,哪怕他下午刚刚醒,可跟聪明人谈事情,实在耗费精力。
嘱咐朱千户几句后,郑直转身走出棚子,打算回外书房眯一会,不曾想郑墨跟了出来“明个儿再讲。”摆摆手,进了外书房。
刚刚把三张椅子拼到一起,就有人敲门。郑直打开门,是朱千户和朱小旗,让开门,继续忙活。朱千户见此,赶忙过来帮忙。
朱小旗关上门,凑了过来“东家。”
“咋了?”因为不能饮酒,郑直不得不伸手抓了一把炒花生就着辣椒吃了起来。
“俺犯错了。”朱小旗耷拉着脑袋“俺把李妈妈睡了。”
郑直差点被呛到,看了眼阴沉着脸的朱千户,没好气道“俺女人你没睡吧?”
“没没没。”朱小旗赶紧讨好道“俺哪敢啊。东家瞅上的,俺供着都来不及。”
反正也解释不清,郑直干脆随着旁人瞎猜,默认了对沈大娘子母女意图不轨。如此,反而很多事就好办了。
“李妈妈你打算咋办?”郑直拉住了想要起身打人的朱千户。
“俺打算把她收房。”朱小旗倒也光棍“求东家开恩。”
“那又不是俺女人。”郑直拿起烟,朱千户立刻为他点上“你只要不碰俺女人,愿意睡谁,收谁,俺不管。”
朱小旗大喜,却立刻挨了朱千户一脚“东家是不跟你计较,不是你对。你不禀明东家,擅自乱了规矩,明个儿当着众弟兄的面,受二十军棍。”
朱小旗抢在郑直开口前道“应该的,应该的,东家要不给这顿打,俺还心里不安生哩。”
郑直懒得开口“得了,俺睡会,你们打牌去吧。”
“对了。”朱小旗却瞅了眼朱千户,欲言又止。
郑直不由好奇,这兄弟俩啥意思。朱千户也莫名其妙“有啥你就跟东家讲啊。”
“李妈妈讲了些关于沈大娘子的私事。”朱小旗欲言又止。
朱千户恨不得掐死朱小旗,却还是道“五郎,俺去外边守着。”走了出去。
朱小旗却煞有介事的等朱千户从外边关上了门,这才道“李妈妈讲,沈大娘子是白虎。”
郑直一听,皱皱眉头,这个李妈妈原本是忠仆啊,咋换了男人就卖了主子“她咋讲这些?”
“东家不晓得。”朱小旗赶忙将白日里的事讲了出来。
郑直听后,叹口气“原来是个蠢得。”他都无语了,沈大娘子活生生把一个忠仆给逼的没了活路,人家就是做的再过分也不为过。
朱小旗道“李妈妈整整一下午想了不少主意,好多……好多都能把人逼死。”
“那就捡着能用的告诉万舍人吧。”郑直终于懂了为何前几次沈大娘子会逆来顺受,而今生今世却这么有骨气。想来这里边很多事,身为自家人的施懋也是晓得的。也就是讲,沈大娘子为了她自个,最后把女儿也推了出去。既然如此,这种女人有啥可惜的“务必把沈家的姐护住。”
朱小旗一愣,啥意思?东家不要沈大娘子了,赶忙道“东家的女人,一个都不能少。”
郑直懒得废话,直接哄人。
朱小旗这才起身,撇拉着腿,向外走去。朱千户下手,自然懂啥时候轻啥时候重。
郑直脑子里却开始盘算如何为沈大姐向郑椭提亲,可是想到这,他又不免后悔之前放任流言蜚语。此刻沈大姐在外人眼中就是他的外室,这就未免欺人太甚了。若是宋二姐,郑直也不怕郑椭父子不就范。奈何这沈大姐他是真想给对方一个好结果,更没想着占对方便宜。有李妈妈的事珠玉在前,郑直不得不多费思量。
又抓了一把花生米配着辣椒吃了下去,突然感觉嗓子有些不舒服,这才发现面前的一盘子花生米,一碗辣椒快见底了。郑直赶忙拿过水壶,却是空的。只好恼火的提着壶走出外书房,才发现郑墨守在门口“咋了?”
“叔父请在书房等候,侄儿有些事,。”郑墨赶紧接过水壶,转身跑去打水。
郑直转身进了外书房,刚刚坐下片刻,郑墨提着水壶走了进来。待他关上门后,立刻凑过来提壶为郑直续了杯水“侄儿发现咱家周围日夜有拐子转悠,不肯离开。”
郑直皱皱眉头。
“也不是侄儿先瞅见的,是老于。今个儿他跟着俺在家里打下手,就瞅见了。”郑墨放下水壶,解释道“那些人都是专门在北城拍姑子的。老于因为走街串巷,见得多了,也就认识其中几个。老于讲,他们做买卖也是有眼色的,啥人可以惹,啥人得躲着,都门清。况且,街面上也是有地界的。越界做买卖,被人发现了,就在京师呆不住了。”
“确定是在朝着俺来的?”郑直追问一句。
“侄儿已经让老于盯着了。”郑墨不敢妄言“不过老于顺藤摸瓜,今个儿一整日,已经从芝麻巷跟喜鹊胡同外认出了两个人了。”
“很好。”郑直点点头“墨哥去找你千户叔,朝他要些人手。先摸清那些人有多少人,然后盯着,瞅瞅他们要做啥。”
历来都是他去抢人,却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竟然有人盯上了自个的女人。这让郑直怒不可遏,又感到了不安,看来墙头还得再加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