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之中，奉天殿冒出滚滚浓烟，周围早就站满了人，却只作壁上观。
“咋样？”郑直急匆匆来到中左门，望着正在熊熊燃烧的奉天殿偏殿，还有周围茫然无措的众人，恼火的问“都愣着做啥？为啥不救火？”
一旁守门的带刀官赶紧道“郑阁老，非是俺们懈怠，太平缸里的水都冻住了。”
“俺已经派人去调水袋、水囊、唧筒、麻搭了。”旁边的守门中官赶紧补充道。
“来不及了。”郑直四下瞅瞅，大喊“让人拿火烤水缸。其余人赶紧的搜罗趁手的东西，跟着俺把着火的偏殿推倒。”讲完率先从身旁之人手里夺过一杆白蜡长枪，跑了过去。
带刀官与守门中官对视一眼，赶忙招呼众人“赵四郎你们几个留下跟着梁奉御，其余的人跟俺走。”讲完带着周围的值守军士拿着各种搜罗来的工具跟了过去。
因为是冬季，夜里风大，再加上奉天殿是砖木建筑，所以待郑直等人来到近前时，奉天殿的主殿已经被引燃。奈何奉天殿太高了，又用的是上好材质，虽然站在丹陛之下，众人也已经感到了灼热。
“快，把奉天殿和华盖殿之间的木料拆了。”郑直也不是找死，赶紧招呼众人绕路来到奉天殿后，准备救华盖殿，奉天殿已经救不了了。
目下郑直是这里最管用的，众人不管心里咋想，立刻开始忙活起来。不多时，有人寻来了水袋、水囊、唧筒、麻搭，众人开始七手八脚的忙活起来。
“皇爷，皇爷还在偏殿！”没等郑直松口气，不晓得是谁喊了一嗓子。
众人顿时慌了。
郑直一愣，瞅了眼发出声音的方向，又瞅了瞅几乎被整个引燃的奉天殿。顾不得刺骨寒风，直接抢过一旁旗军手中的水桶，把水倒在自个身上。然后推开旁人，众目睽睽之下，冲进了已经引燃的奉天殿主殿。
“啥冲进去了？”太子听到谷大用最新打探的消息，整个人都惊了，扭头看向白石“老白你……”立刻忍住。天子动向，若没有他的吩咐，白石咋可能告知郑直。若是那样，白石再咋智计迭出，也断不能留。
白石垂手，郁闷的不吭声。他断定，郑直又在玩苦肉计。毕竟刚刚双方在清宁桥下，他不但已经向郑直解释了孙汉的事，还讲明了弘治帝下落。
“老谷，你再去盯着，郑阁老一有消息，你就来报。”太子显然要问白石话。
谷大用应了一声，立刻退了出去，守在门外的刘瑾赶紧关上门。
“老白，有主意快讲。”太子却不讲明意图，直接催问“俺该咋办？”
白石犹豫不决，毕竟他的主意看起来收益大，可是后患也大。
“你这还是不信俺？”太子恼了“俺在你老白心里，就是个花架子？就这么扛不住事？”
白石无奈，若是不讲出主意，只怕今后太子就会心存芥蒂。若是讲出来不得用，太子恐怕也会记恨。他如今懂了刘瑾的提醒，果然，聪明反被聪明误，都是自己做的“奴婢惶恐，奴婢确实有些小伎俩，奈何怕讲出来，会让小爷深陷险地。”
太子一听，果然如同他想的，赶紧追问“啥主意？不是讲了，用不用是俺来定，与你无干。”
“带人救火。”白石咬咬牙，终于有了决定，太子心里有标签日后总有扭转的机会，总比打入另册，永无翻身机会好。
太子犹豫了。正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从小接受的教育，都判断白石这个主意很冒险。
“郑阁老不知道皇爷并不在奉天殿，所以会奋不顾身。同样的，小爷身为太子，自然也不晓得皇爷动向。得知皇爷有危险，身为人子责无旁贷也会奋不顾身前去救驾。”白石已经说了主意，索性就再多讲一些。
至于真实原因，很简单，奉天殿大火显然是人为的。谁干的？为什么这么做？谁受益？似乎明眼人都看得出是英国公、保国公、定国公府。可不要忘了，倘若弘治帝真的被烧死了，那么最大的受益者是太子。正所谓论迹不论心，一旦如此，那么太子除了认定这场大火是意外，还能如何？否则，皇位还坐的稳吗？
白石在南京那几年，也不是没有侦破过父杀子、子弑父的案子。民间尚且如此，何况皇帝。他知道弘治帝最多活不过一年，可弘治帝自个是不知道的。倘若弘治帝依旧只有太子一个孩子，对方或许会忍下去。可赵选侍分娩在即，就证明弘治帝还可以有孩子。那么，若是不能打消对方疑虑，太子还能不能熬过未来一年呢？
太子眼前一亮，这不就是他树立良好形象的法子“对对对。”太子当机立断“走。”讲完直接向外走去。
白石赶紧跑到殿门旁打开门，让到一旁，这才瞅见门口几步之外，刘瑾身旁站着王岳。
“小爷要去哪？”王岳看太子走出来，赶忙追问“奴婢已经调了一队清宫卫士加强周围……”
“王伴伴。”太子打断王岳的话“赶紧喊上人，俺们去奉天殿护驾。”
王岳和刘瑾一听顿时急了，赶忙下跪“小爷不可啊。郑阁老可是文武双元，想来定然无恙。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如今局势未明，小爷断不可轻涉险地。”
太子却不以为然“俺是大明皇储，郑阁老尚且敢为父皇不惜性命，俺又有何不可？”
王岳一把抱住太子的腿“小爷不可啊！不可轻涉险地。”
刘瑾一面劝阻，一面瞅了眼白石，心里哀叹，对方这是不要命了。不管成与不成，多少人都要恨白石啊。
白石站着也不是，跪下来也不是，尴尬的杵在不远处。
太子甩了几次都没有挣脱王岳，终于恼了，对周围不敢近前的卫士和中官道“还杵着做啥？拉开王大监。”
众人互相瞅瞅，不敢不听，只好凑过来，七手八脚的将王岳拽开。
王岳见太子始终不为所动，扭头看向白石“贱婢，都是你撺掇的小爷。”讲完挣脱众人就要去打白石。
白石哪里敢还手，好在此时刘瑾一把抱住了王岳“王大监，小爷面前，不得无礼。”
白石趁机赶紧跟着太子夺门而逃。
“还瞅着做啥，快去保护小爷。”王岳推开刘瑾，因为力气太大，对方直接撞在了门上。王岳却不理会，赶紧督促众人跟了出去，保护太子。
片刻后，刚刚还热闹的清宁宫偏殿，已经人去楼空。只有刘瑾捂着脑袋，靠在门柱旁唉声叹气“太年轻，太年轻。”
奉天殿如今已经全部被引燃，大火将整个奉天殿广场照的亮如白昼。
“别怕，有俺。”郑直蒙面，在灼热的火场之中搜寻出去的路，身旁女人却只是轻咳。
他自然晓得弘治帝不在奉天殿，奈何有人提了出来，倘若不进来，怎么获得对方信任。只是郑直原本打算转一圈就走，不成想进来了，出不去了。只是片刻后路就被大火烧断，他不得不按照记忆向着另一边冲。不出意外，又是此路不通。就这样跌跌撞撞，东奔西跑，路没找到，却遇到了一个本来不该在这里的女人。皇后身边最得用的宫人，如今穿着小答应服色的梁姑姑。对方见到郑直转身就跑，却因为大火不得不原路返回，然后没过多久就又遇到了郑直，于是二人不得不结伴而行。
“郑阁老不用管奴婢。”梁姑姑用手帕捂住口鼻“还是留心脚下要紧。”
郑直也没放在心上，继续摸索可能的生路。他不相信大风大浪都过来了，今日会死在这里。眼瞅着前方又被大火断了去路，郑直刚要原路退回“有风。”
“有烟。”郑直和梁姑姑几乎异口同声。只是相比自小长在宫里，郑直更加见多识广“前边一定有出口。”却停了下来。
梁姑姑本来以为对方累了，不成想郑直直接解大带，甚至将她遮挡烟火的手帕拽到手中“你……”
“姑姑难不成没见过？”郑直自然是戏言，毕竟宫里任何女人都是弘治帝的，他只是要给对方鼓劲，否则冒这么大危险，不是白费了。
梁姑姑羞得无地自容，用袖子捂住口鼻，转身向着她们查到的方向走去。
郑直将自个脸上的面巾也拽了下来，一起扔在地上，迅速的浇湿，然后又飞快的系好大带，捡起地上并没有完全湿透的面巾戴上，拿着另一块追了过去。
梁姑姑越往前走，前边烟火气越大，熏得她晕头转向。炙热的温度，令她感到了窒息。就在这时，有人将她拉进怀里，然后用一块带着骚气的布捂住了她的口鼻。梁姑姑大惊失色，想要挣脱。
“别动，这能解毒。”郑直看梁姑姑不再挣扎，反而松开手，自顾自的向着越来越呛人的浓烟方向走了过去。
穿过一根根燃烧朽坏的大梁，郑直终于瞅见了斜角外一段垮塌的宫墙，外边在火光映衬下，影影绰绰，显然不少人。郑直犯了难，梁姑姑潜入，肯定别有所图。他直接带着人出去一定引来是非，如此可就得罪皇后了。哪怕二人分开走，这个女人也不一定能躲过众人目光。换句话讲目下的局面，梁姑姑已经是累赘了。
郑直还在犹豫，脚下多了一道淡淡的人影。转身刚要开口，却瞳孔一缩向后弓身，一柄匕首被他的双手牢牢攥住。郑直也不废话，一脚踢在对方腹部。因为力气太大，梁姑姑直接被踢出去两三丈。郑直也不等对方爬起来，几步追过去，一刀捅在对方胸口。梁姑姑挣扎片刻，不动了。
郑直皱皱眉头，伸手扒开对方的衣服，错愕的发现，这是个男人。搓搓对方的脸，也没有杨儒讲的啥人皮面具。对方并不是那个梁姑姑，而是与梁姑姑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曾经的男人。郑直拽过一把被引燃的红木椅子，直接砸烂，然后用椅子腿对准这假梁姑姑的伤口捅了下去“下辈子投个好胎。”
大火之中的尸体都要搜检的，所以大面上绝对不能有疏漏。这一阵郑直签批题本，对于如何做到不留痕迹，早已熟稔于心。眼瞅着就要大功告成，他突然听到动静，一抬头，头顶的大梁带着火星砸了下来。
太子与白石带人赶到左中门时，里边还在救火。只是整个奉天殿如同一个大火炉般，哪怕是站在大门这里都能感到灼热。宫内红铺火甲虽然不停将水袋，土囊往奉天殿内扔，却根本无济于事。
“小爷为何至此？”就在这时，陈宽，戴义冒了出来，惊慌失措的对白石等人道“快快快，护送小爷回去。”
“陛下咋样？”太子却赶紧抓住戴义的胳膊追问“俺听人讲陛下没有回宫？”
“小爷放心。”戴义赶忙安抚“皇爷下午就回宫了，安然无恙，俺和陈大监就是奉了皇命来救火的。”
太子一听，却不晓得该如何往下讲了。
“两位大监。”王岳这时却冒了出来“小爷得知皇爷有危险，就不管不顾的带着俺们来了。若是可以，能不能请小爷进宫探视皇爷？”
戴义一愣，王岳这话啥意思？
陈宽忙道“自是应当。”扭头对戴义道“这里有劳戴大监，俺带着小爷去乾清门请旨。”
“好。”戴义应了一声。
太子也感觉王岳的举动怪异，可事已至此，只好不吭声，准备跟着众人进宫。
“有人……”正在这时远处有人大喊。
众人扭头看去，只见奉天殿东偏殿有一个浑身着火的人冲了出来。一时之间，整个奉天殿广场上的人都盯着那个跳下丹璧，浑身冒火的黑影。
“快用水。”戴义立刻招呼周围人。
“是不是……”太子正要追问，旁边的王岳抢先道“快，快，救人。”赶忙推身旁人“你们快去，救人。”这才发现是白石，却顾不上厌恶，赶紧道“救人！”
白石心里咒骂，来不及多想，赶忙带着身旁东宫的几个小答应跑了过去。
他懂王岳的意思了，对方怕不是怀疑弘治帝葬身火场了，准备拥立太子登基。毕竟王岳并没有刻意打听弘治帝行踪，起火之后，人荒马乱，也打听不清。
白石判断此人该是郑直那个傻缺，不由加快脚步。时移世易，他如今比任何时候都需要这个傻缺配合。没法子，经过这事，王岳那个老王八一定会整他，只有郑直现在可以帮助他。至于太子，有句话讲的好，最是无情帝王家。相比自己，如今王岳对太子更有用。
白石带着人来的近前，挤开旁人，顾不得那人身上狼狈，赶紧抱起对方。借着明亮的火光，立刻认出此人果然是郑直。
“咳咳咳……”奄奄一息的郑直张嘴想要说话，却被自己嘴里的烟气呛得咳嗽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