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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俺。”书办见此,赶忙拱手赔罪,然后解释道“俺是请真定卫郑直郑老爷领执照。”

郑直向那人拱拱手,走向书办,周围却传来一片质疑之音。

“你就是顺天府解元郑直?”那倨傲的举子待郑直经过他跟前时,却拦住了对方,狐疑的问。

“有何指教?”郑直皱皱眉头,这才发现,郑虤又没等他,不晓得何时离开了偏厅。

“俺也姓郑,名禃,礻字旁的。”举子审视郑直“这算不算缘分?”

郑直突然明白刚刚在太学门外那些举子到底咋回事了“幸会。”拱拱手,却不再理会对方,与书办汇合后,走出大厅。

“原来是个假货。”周围立刻传来了窃窃私语,声音不大,却足够端坐当中的郑禃听的一清二楚。可是他并没有任何反应,依旧镇定自若。

郑直领了执照,就直接按照原路往国子监外走,虽然他明白,郑虤多半也不会在驴车里等着。

还未开学,故而所有举监今日不必入监。当然,若是愿意立刻搬进来,国子监也不会拒绝。至于开学后依旧不愿意搬入学舍住宿的举监,国子监也同样很开明,只要举监本人能够在之后三个月按时划卯就行。

究其原因,很简单,国子监的学舍紧张。毕竟从去年开始,朝廷突然加大了对监生的重视,预计今年五月之后,国子监内的各类监生会很多,学舍根本不够。他听人讲为掌国子监事礼部右侍郎谢铎已经上本要求新建学舍了。

果然,郑直并没有在国子监外找到郑虤,甚至连贺五十还有驴车也没有影子。他没办法,只好徒步向路口走去,准备拦车离开。与对面相向而行的一位监生对视一眼后,郑直继续向路口走去。

“牛鼻子?”这时他身后传来一声呼唤,只是显的很犹豫。

“兄台是在喊在下?”郑直皱皱眉头,回头看去,是那监生,再次审视对方,不确定的问了一句。

“俺。”那监生看郑直如此反应,不由失望,走到郑直面前,伸手捂住他自个的脑门,遮住儒巾“忘了?普和寺!俺,渡己。”

“啊……贼秃啊。”郑直仔细看了看对方,似乎认了出来。其实他听对方喊那一句时,就已然认出了面前之人。不过郑直可不打算吃闷亏,所以故意在这等着“你不做和尚了?”

“对啊。”那监生微微郁闷,却很快调整了心情“你咋在这?也不做道士了?”看了眼郑直的打扮,惊喜道“你也入监了?”

“对啊。”郑直敷衍一声“看来俺们还挺有缘,日后多亲近,俺……”

“别日后了,就这会吧,眼瞅着都晌午了,该吃饭了,俺会钞。”那监生讲完,指指集贤街的方向“俺们去汇文楼。”

汇文楼是京师之内排的上号的酒楼,郑直一到京师就听到了它的大名,只是从没有去过。之前是有闲无钱,如今是有钱无闲,此刻这个贼秃愿意会钞,他心动了。

事实上,郑直和面前的这位监生在真定的时候关系并不好,甚至还可以讲是水火不容。原因很简单,他所在的隆兴观和对方所在的普和寺都在兴济州上。真定府城虽然是九省通衢,可这跟处于真定和藁城交界处的林济州关系不大,沙州上的一千多土民大多不富裕。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同处州上的佛道二门为了争夺这为数不多的香客信众,就开始了明争暗斗。

在郑直入隆兴观之前,两边还能维持一些面子上的和睦,可自他入观后,隆兴观和普和寺的矛盾就公开化了。没办法,隆兴观的四位羽士痞赖,只要观里还能供应上他们饭食就一切不在意了。可郑直不答应,偏要黑白分明,俺的是俺的,你的还是俺的。

普和寺的一帮比丘因为林济州外同样有信众会时不时远道慕名而来添香油钱,对此就显得洒脱很多,根本不予理会。可偏偏寺里的一个叫渡己的小沙弥,为人小鸡肚肠,无论如何也不答应。

于是以二人为首的隆兴观与普和寺就彻底撕破了脸。双方针尖对麦芒,昨日你推倒俺一口缸,今日俺砸你一口锅;明日你放水淹了俺的东司,后日俺挑一夜粪泼你山门口。两边互不相让,整整斗了五年,并且随着双方年龄的增长,斗争的手段越来越危险。到了最后,甚至在弘治十三年正月摆了擂台,要分个高下。

陈守瑄等人无奈,干脆做局。第一场双方精锐尽出,一位宣弘法,一位说道情,最后因为鸡同鸭讲,算是打和。第二场,双方再次派出中坚力量,各自诉说师门传承,美其名曰最高深得比武,结果自然又是隔靴搔痒,还是打和。如此明明应该师父们的斗法,却成了要靠第三场的郑直和渡己肉搏来分胜负。最终二人两败俱伤,各自休养半个月,还是打和。

可以讲,当初陈守瑄之所以带着郑直去汾州参加法会,为的就是将二人隔开一段时间,避免两家再也压不住。

郑直跟着渡己来到汇文楼,哪怕他兜里有银子,在看到这装饰的金碧辉煌之地,也不由心虚。却不想,楼里的小厮认得渡己,一见面就点头哈腰的将二人引到酒楼顶层。这里环境优雅,修缮内敛。走进包间,更是让人眼前一亮,从吊闼向外望去,可以将整个集贤街景色一览无余。

“兄台留了头发,俺还真没有看出来。”待双方落座,郑直不动声色的打探这个渡己到底何方神圣。他又不是傻子,这种地方的小厮能够认得渡己,那么渡己的身份一定不简单“对了,俺还不晓得兄台咋称呼?”

因为渡己是遁入空门,所以郑直只是晓得对方法号,俗家名字真的没听过,也没有想着打听过。

“俺姓孙,单名汉。去年还俗,就来了国子监读书。”渡己拱拱手“如此讲来,俺也不晓得五郎咋称呼?”

与孙汉类似,郑直舍名入隆兴观后,虽然陈守瑄为他改名直,可平日间众人都称呼他“五郎”,大名反而很少有人喊。

“俺姓郑,单名直。”郑直不动声色的引导“俺家是真定卫的,前年入了武学,这不,如今又入监了。”

“俺们相识八年,到如今才算彼此结识,倒也有趣。”孙汉大笑“一会可要好……真定卫?姓郑?单名……你就是郑直?”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喊了出来。

“孙监生莫不是见到了鬼?”郑直郁闷的看着表情夸张的孙汉。

“不不不。”孙汉也晓得他露怯了,赶忙解释“俺不是这意思……”

这时传来敲门声,一息之后,小厮端着菜肴走了进来。二人都没吭声,静静的看着面前的餐桌上转眼就摆满了各种美食。

“俺刚刚失礼了。”待包间的门再次关上,孙汉一边为郑直斟酒一边讲“这杯就当赔不是。”

“言过了。”郑直今时不同往日,哪里还会看得上之前的过节“俺确实拿不出手。”

“不不不。”孙汉立刻驳斥“郑监生还有令叔为俺们真定人长脸了,真的。当然昨日的事俺也听人讲了,俺懂,俺懂。”

郑直无语,你懂啥,俺都稀里糊涂的。却并没有吹毛求疵,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讲完二人同时郁闷的碰杯,一饮而尽。

“俺刚刚还以为郑监生是去年入学的,不曾想是直入率性堂。”孙汉显然有意岔开话题“真是羡煞俺了。”

“孙监生莫要这样讲,俺不过是侥幸而已。”郑直突然发现,这个孙汉竟然和他一样,都不会聊天,专门往人肺管子捅“俺还奇怪呢,孙监生咋还俗了。”

“俺家叔祖在边地立了功,就给俺讨了个恩,入监了。”孙汉脸色一僵,敷衍一句“俺听人讲郑监生在七元会上重批《五千言》还奇怪呢,如今懂了。”

“班门弄斧,搏众人一笑。”郑直又一窒“孙监生不提俺还忘了,咋同乡会的时候,没见到孙监生呢?”

“俺那会恰好不在京师。”孙汉面容又多了一分落寞。

就这样,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彼此不停的转换话题,直到再也想不出话题,不由讲起了二人童年的勾当。却不想一发不可收拾,谈兴大增。再没有了起初的拘谨,也没了陌生感,不知不觉,两瓶桑落酒就喝完了,外边的天色也慢慢暗了下来。

“三郎能蒙荫入监,想必家世不凡。”郑直看火候差不多了,一边揉着额头一边试探。他早看出来,孙汉十分忌讳提家中情况。若是别人,郑直也没兴趣,可他和孙汉斗了这么多年,实在想不通。毕竟他没听人讲孙汉有啥大富大贵的亲戚,怎么就平白无故的能够获得荫监。

“啥不凡……”孙汉显然经不起酒精考验,如今连开口都困难“俺就是个阉竖之后……”

郑直揉捏额头的手一顿,阉竖之后?中官立功之后同样会受到奖赏,在外镇守的中官除了增加俸禄还可以为近亲侄孙求来封赏。可一般都是转入锦衣卫获得的世职。蒙荫入监的,郑直还真是闻所未闻,不过他也懂了之前孙汉为何每每提到这些都态度躲闪。

孙汉和他确实都不会聊天,合着之前他俩就是在互相给对方添堵。想到这,郑直反而释怀了。

因为孙汉醉的一塌糊涂,郑直只能陪着对方在这雅间休息。好在他也喝了不少;好在这里光看外边的风景就不会让人乏味。待日暮时分孙汉总算清醒一些,郑直本打算送对方回家,刚刚他问了很多,可是被婉拒了。

郑直如今已经懂了孙汉的心结,自然不会强求。他一再确认对方无恙后,这才离开汇文楼,拦了马车回禄米仓。

看着车窗外沿途景色,郑直不由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他变了。不晓得为啥,看到如今的孙汉,就让郑直想到了入京之前的他自个,骨子里本能的就感觉低人一等,处处谨小慎微,处处未战先馁。如今想来多么荒谬,魏武不也是阉竖之后吗?再想到杨儒讲的“自己都看不起自己,那谁还能看得起你?”突然感觉这段日子他做的简直荒唐可笑,再也不能考上进士又如何?以监生身份释褐又如何?九品杂职不是官吗?手里握着的不是权吗?再讲了,侍郎都被他气的吐血了,知县算个啥。

有了这种顿悟,郑直连日来的阴郁心情一下子豁然开朗。他都等不及,现下就想尝尝真正做官的感觉了,毕竟要等十几年,太久了。

马车来到禄米仓口停下,郑直付了钱,下车徒步回家。之所以如此,倒不是马车进不去,而是他感觉如今浑身热血沸腾,充满了力量。若是不想办法消耗出去些,今夜估计睡不着了。

却不想没走多远,旁边传来了一句抱怨“郑兄可回来,俺都等半日了”

郑直一扭头,正是上午在国子监遇到的那个跋扈的郑禃“郑监生等俺何事?”

“郑兄瞧不起俺们广西人?”郑禃突然发难“还是瞧不起俺?”

“郑监生太过了。”郑直并没有因为对方的激将法而画地为牢“你代表不了广西。”

“也对。”本来以为郑禃会恼羞成怒,不曾想,对方竟然坦然接受“实不相瞒,俺有笔买卖要和郑兄商讨,大买卖。”

郑直看了眼对方“俺是读书人。”他确实很想做买卖,可对方来路不明,他不了解,所以根本不愿意纠缠。

“这个是俺的诚意。”伴随着郑禃那特有的腔调,一个茄袋撞到了郑直怀里。

郑直接住,刚刚这一下,他感觉里边的不是金银。果然打开后,是一块砚台大小的黑色木头“乌木?”

“果然识货。”郑禃走了过来“俺诚意很足,不晓得郑兄可愿意找地方歇歇脚?”

郑直想了想,把茄袋封好递给对方“俺怕拿不出郑监生要的。”

“郑兄何必见外。”郑禃脸色不悦,却并没有恼羞成怒“这件事,俺保证郑兄能够给得起,而且愿意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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