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没想着能众星捧月……祖父惊才绝艳,不让曾祖,为官数十载,与高颎,杨素,段文振等名臣并列于朝堂之上。
那又怎么样?晚景凄凉,更险些为虞世基等人所累,客死异乡,后欲求一官职而不得,郁郁而终。
我自知差祖父远矣,之所以上进之心不改,还不是想着苏氏到了我这一代,颇显零落,我即因缘际会,得以投效明主。
那便要继祖宗遗志,维持家声不缀,不然何必孜孜以求,勤耕不歇?像王智辩,刘敬升那些人一样,安享富贵不就成了?
那样一来,皇帝高兴,吾亦安然,这点道理难道我不懂吗?”
苏亶终于掉了金豆子,半真半假的说了许多。
这下可把李氏心疼坏了,哄自家儿子一样劝慰不停,可劲的说着这个对不住丈夫,那个心眼坏透了,就是不敢说当今陛下一句坏话。
夫妇两个都是聪明人,知道如今的富贵是从哪得来的,皇帝再有不对,也没有把苏氏怎么着的意思。
反而是苏亶上赶着找事,还真怨不得皇帝“捉弄”于他。
“要不,夫君不如退一步,也上个辞呈?”
苏亶宣泄了一番,情绪稳定不少,正有些不好意思,男儿有泪不轻弹嘛,不过跟妻子哭诉一阵,丢脸也就丢了。
妻子向来知心达意,不会出去乱嚼舌根。
此时猛的听妻子来了这么一句,苏亶顿时一个激灵,瞪着红肿的双眼,“那怎么行?你是不晓得陛下的脾气……”
李氏似笑非笑的看向丈夫,苏亶也明白了过来,老脸青红不定,讪讪的住了口。
他的性情确实酷肖乃祖苏威,对官位着紧着呢,矫情了一下,却是被妻子抓住了痛脚。
“我是说……陛下让我上书,好自己来做好人,若我上辞,岂不是让陛下以为我心存怨怼,那可就真的坏事了。”
他紧着找补,说的还挺有道理。
李氏也不揭破,顺着他的话音道:“就是说嘛,夫君也知道这只是一时之难,并非真的到了绝境,又何必如此自怨自艾?”
一边说着,李氏目光闪动,“夫君这样躲着也不是办法,他尉迟信犯下大错,如今反倒是夫君受殃,夫君想过没有,是因为什么?”
苏亶看着妻子,心说你说了半天好话,这是要揭我疮疤了吗?不带这样的啊。
李氏见他没动静,便自顾自的道:“照妾身看啊,就是因为你随陛下多年,对陛下一片忠心,却又弄的不远不近的。
陛下对你不见外,却又有些疏于关照,好事坏事都想着你,便如这府中的老人,我给他们尊荣脸面,但着紧为难的时候,他们也得挡在前面。”
苏亶抹了抹眼睛,闷声道:“为人臣属可不就是这般吗?那又有什么奇怪的?”
李氏摇头笑道:“夫君可否想想,若府中亲信真的与我一体,同荣共辱,休戚与共,我再是为难,又怎会轻易让他们涉于险地?”
苏亶默然,他听明白了,妻子是在说他在朝中的地位,虽说他身具开国之功,也一直以皇帝近臣自居。
可在皇帝心目当中,肯定是比不上徐世绩,罗士信和张亮等人的,最多也就是和温彦博略同。
可人家温彦博现如今是尚书令,当年汉王府中,文臣当以陈孝意,温彦博和他苏亶为首,现在却拉开了很大的差距。
他有时想起,也有些不甘,可谁让他们苏氏名声在外呢,专于钱粮之事,不愁官做不假,可高度却是有限。
就像妻子说的,皇帝信他重他,却不会像对待徐世绩等人那样待他苏亶,比起别人来,他是皇帝近臣,比起徐世绩等人来,他属于外人,这可不就是不远不近吗?
他也是糊涂,给尉迟信求情也不用直接去皇帝面前说话嘛,寻罗三郎说一说,由罗三郎出面多好。
陛下和罗三郎亲如骨肉,就算不同意,也绝不会为难罗三郎,妻子这些话说的有些晚了啊。
不过他转念又一想,以陛下之明,他拐这个弯也没用,罗三郎凭什么给尉迟信求情啊?最终还不得寻到自己头上,那结果说不定就更为糟糕。
…………
苏亶又饮了一杯,“我随陛下至今,向来如此,陛下给别人的,也从没落下过我,当面嬉笑怒骂,言谈无忌,旁人比不得。
可要说亲近……肯定不如徐世绩,罗士信他们,罗士信是陛下的结义兄弟,在战阵上遮拦枪矢,罗士信从不犹豫,那是托以生死的交谊。
徐世绩是驸马,温彦博与陛下有半师之谊,李靖是国丈,萧禹……人家有姐姐在堂……”
萧禹……
他在这里数上了英雄谱,最后一句却是把李氏给逗乐了,李氏哭笑不得的拍了丈夫的胳膊一下。
掩口笑道:“这些人物各个皆是世间人杰,夫君能跻身其中,拿来作比,显是心存猛虎,不甘自弃,那为何还坐困愁城,唉声叹气?
不如另辟蹊径,想法与陛下亲近起来嘛。”
苏亶狐疑的看向妻子,“看来贤妻有以教我?”
李氏学着男人样子拱了拱手,“不敢不敢,夫君可有想过,咱家有女,年界芳华,颜色上佳,聪明伶俐,知书达理……”
苏亶变了脸色,摆手就道:“等等,等等,你想送大娘入宫?不成不成,献女求荣,陛下哪能饶我?”
苏亶的女儿苏月,小字金城,今年正到及笄之年,也就是到了正经能够婚配的年纪。
这是苏亶和李氏的独生女,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嫡长女,平日里爱若珍宝。
近两年夫妇两人都在琢磨着长女的婚事,有几家有意联姻,只是夫妇两人还没做出决定而已。
如今李氏话只起了个头,苏亶便以为她想送女儿入宫,也不怪他做如此想法,今年宫中采选,大张旗鼓,已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若是开国之初那两次小选,苏亶说不定还会犹豫一下,可现下嘛,他却是知道,宫中妃嫔皆已齐备,此次采选选的是一些女官和宫人。
他苏亶的掌上明珠,怎能送进宫里伺候人?
李氏白了丈夫一眼,随即就又被他惧陛下如虎的样子给逗笑了。
半天才没好气的道:“夫君能不能听妾身把话说完?谁说要送大娘入宫待选了?宫里可劲数数,估计再过十年,也轮不到大娘出头。
那是我亲生女儿,不得为她的将来好好打算?”
“那你是说……太子?”苏亶总算是明白了过来,见妻子点头,苏亶的眉头皱了起来,很快便摇头道:“据我所知,太子的婚事虽还未曾明示朝野,可宫中选的应该是窦氏女……”
李氏正容道:“既然未曾昭告天下,那就是还未定下,夫君何不争一争?此事若成,我家便是外戚,将来便不会有今日之事重演了。
故旧之情,哪比得上姻亲牢靠?徐驸马是河南人,你总说陛下不喜河南人物,他可不就是娶了长公主,才得有今日?
你看看陛下对他的关照……
再说了,夫君与窦光大不睦已久,若是让窦氏的女儿成了太子妃,再与他相争的时候,夫君岂不是要躬身跟他说话?”
李氏娓娓道来,眼界开阔,句句在理,这可不是寻常女子能比得了的。
苏亶被妻子说的有些意动,却还在犹豫,当朝还未有储位之争的迹象,皇帝立储之心一下,转年就干净利落的晋秦王为太子。
朝中很多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秦王就已经入主东宫了。
立储之后肯定就是选妃,之前两年宫中其实已经放出了风声,只不过那会选的是秦王妃,窦氏是最为积极的一家。
窦氏也本就是后族起家,没什么好奇怪的,以前苏亶根本没往这方面想,有时他还会笑窦光大,以联姻而兴之家,有什么好得意的?
如今嘛……若是他苏亶的女儿成了太子妃……想想也挺美的……
最重要的是妻子说的对,若是和陛下成了亲家,哪还会有这些糟心事落在他苏亶头上?陛下总不好太落亲家公的脸不是?
思路一打开,苏亶立即开始盘算有没有成事之机。
半晌他才叹息一声道:“难啊,窦氏之所以能先人一步,靠的是底蕴和名声,咱们苏氏就差了许多。
而且我如今名声受累,宫中怕是不好说话。
娘子即提起此事,应该是成竹在胸了,不如细细说来?”
李氏道:“我这里也是临时起意,夫君才智胜我百倍,静心思之,当有良策,诺大的钱粮往来,夫君都能算的一清二楚,何况这点小事?”
苏亶脸皮抽了抽,“这可不是小事,若是寻常时候,都得召集亲族商量才成,太子啊,稍有沾惹,就是一族兴衰之大事。”
李氏点头道:“妾身若非见夫君屡受责难,也不会冒然提起此事。
想那尉迟信敢当面欺辱夫君,还不是觉着咱家族人虽众,号称大族,如今却只夫君一人勉力支撑,旁边没有像尉迟偕那样的得力之人帮衬罢了。
若换了是徐世绩和罗士信,你看他敢不敢张嘴?哼,若我儿为太子妃,今后谁敢如此放肆相待?”
听得出来,李氏这口气可是憋了许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