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家要上门,程大胡子不觉怎的,只要不是兴师问罪打上门来就成。
他还老调重弹的碎嘴念叨,当年我带着罗三郎千里出奔,他跟着我一口一个哥哥的叫着,现如今得了势了,竟然让我在家等他登门。
还跟我有事要说,他娘的,他能有什么好事?有好事他也想不起我来。
孙氏忙里忙外,又派人去长安书院把两个儿子都叫了回来。
程大胡子的长子和次子在长安书院读了两年书,自小又有孙氏教导,如今知书达理,落得满身的书卷气。
一旦和程大胡子站在一处,任谁都会觉着程大胡子上不得台面。
没办法,程大胡子最风光的时候就是在洛阳的时候,现在当个兵部主事,手底下的人都没他当年的亲兵多。
程大胡子丧气之余,也就拿不出威风来。
…………
孙氏深知丈夫脾性,也不理他的碎碎念,一心只想着怎么把亲家招待好,还准备自己亲自下厨,做上一桌山东菜。
酒必然也要是好酒。
府中有苏毗人送来的西域葡萄酿,但她觉着罗士信肯定喝不惯。
罗士信和丈夫一样,都是山东出来的儿郎,骑得快马,喝的自然也是烈酒,所以崔信送过来的齐郡烧酒就成了首选。
当然了,千万不能让他们喝多了。
丈夫和罗士信两个打闹了这些年,若是席间喝多了,说不定就要掀桌子动手,丈夫皮糙肉厚的挨上几下倒也没什么,别伤着儿子和女婿。
她想的是亲家登门,肯定要带着女儿女婿回来……
…………
“郡公到了。”
前院的管事派人来报的时候,程大胡子正在假模假样的看兵书。
程大胡子虽说少年落魄,可他还真不是目不识丁的粗人,只是在草莽间厮混的久了,染上了一身的臭毛病而已。
后来人总喜欢把仗义每多屠狗辈挂在嘴上,实际上情况则是,草莽中人为了点小利就背信弃义,卖祖求荣的多不胜数。
读书多了也许不都是好处,可不读书你能指望他有多高的道德底线?不读书的人喜欢讲义气,因为他讲不了别的。
程大胡子就喜欢跟人称兄道弟的讲义气,但他和秦琼都是读过书的人,玩起心眼来那些草莽人物就是玩不过他们。
秦琼的玩法是你跟我讲兄弟义气,我就跟你讲大局,你跟我讲大局,那我们就是兄弟,要讲义气,反正你讲不过他。
程大胡子不一样,他就主打一个义气为先,有事兄弟你先上,汝妻子吾养之。
…………
孙氏一把拍掉老程手里的书,拉着他出去迎客。
程大胡子念叨着天这么冷,得多穿点,就是想拖一拖,不想给罗三郎留下一个上赶着的印象。
再说了,每次他去罗府,罗三郎是怎么对他的?出门迎过一次没有?
其实程大胡子要什么脸面?他主要是不很想见罗士信。
明年要去西域,罗士信找他说的八成是这事。
想想去敦煌那一路的风沙,程大胡子就觉着腿软的不行,于是罗士信在他眼里也变得越发的面目可憎了起来。
顶着风往出走了半天,府宅大了就这点不好,出来进去不太方便,每次上衙老程走的都是后门,那边比较近。
这座府邸是他从吐蕃回来赏下来的,平康坊就在内城边上,以前好像是伪唐暂代户部尚书高慎的府邸。
高慎死后空置了几年,因为高慎死的有点惨,不吉利。
程大胡子在吐蕃立下大功,赏功下来最实惠的其实不是什么爵位,而是这处府宅以及城外的庄园。
让程大胡子一下就翻身把歌唱了,长安城中能比这处宅子大的肯定不少,可那都是什么人家?
程大胡子这一家子才几口人?他官职才多大?又没什么家世撑着,能住这么大的一处府宅,也算是长安城中独一份了。
毕竟高慎可是渤海高氏,长安这一支的家主。
…………
还没迎到人,长子程处嗣却派了人急急来报,说罗叔叔是陪着别人过来的,虽不认得,但看着可是贵不可言。
什么贵不可言,其实就是他见向来霸道的罗叔叔在跟人说笑,一副“乖巧”模样,差点眼睛都掉地上,心中有了猜测而已。
程大胡子比儿子反应还快,听了传报就一把拉住孙氏,“完了,皇帝上门了。”
这话要是被李破听见,准定一脚踹过去,都不带犹豫的,什么叫完了?你个混账东西会不会说人话?
孙氏懵了,“啊?”
程大胡子叹了口气,若说世上他最不愿意见的人是哪个,李破肯定要排头把交椅,连李密和王世充那两个狗东西都要让位。
从马邑到辽东,程大胡子是眼瞅着这人起家,让人心里冒凉气的鬼主意一个接着一个不说,没几天还他娘的和郡丞的女儿勾搭上了,那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情?
最让程大胡子不堪回首的是,姓李的总是揪他胡子,他还得赔上笑脸,还他娘的不如给他两巴掌呢。
后来再见,又被揪了几次,他娘的还得赔笑脸,上哪说理去?
这要是搁在洛阳,哼哼……
好吧,其实就是怕了,怕的在那人面前都不敢多想,生恐被瞧出来又受整治,只是程大胡子自己不愿意承认而已。
程大胡子心情大坏,不耐烦的道:“啊什么啊,你带两个小畜生避避,没事,皇帝闲着没事出宫散散心罢了,不用担心。”
孙氏慌的不行,能不担心吗?前些年皇帝把丈夫支使的团团转,丈夫当年可是敢在家里大骂王世充和李密的人,但却不敢抱怨当今皇帝一句。
就算当年在洛阳得势的时候,说起马邑的往事来也是感慨居多,说有个王八蛋总是揪他胡子,后来她才知道,那就是皇帝干的事情,还有点好笑来着。
如今丈夫再是受累说的也都是当年在马邑,和皇帝,罗三郎等人情同手足的故事了。
她知道那都是说给外人听的,若真情同手足,罗三郎也不会见了面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皇帝八成也不会遣他去吐蕃。
…………
相对于程大胡子,李破此时心情就不错,正和罗士信说笑,“程知节近年长进不少吧?在兵部竟然没闹出事情来?”
罗士信笑着道:“就是喜欢看热闹,我到兵部捉唐俭的时候,他就在旁边探头探脑,贼胚子,改不了了,真想顺便送他去大理寺过过堂。”
程处嗣……
他在前面战战兢兢的引路,听着后面这两位编排自己父亲,还都不是好话,心塞的不行,也惶恐的不行。
他知道父亲和罗叔叔不对付,却没想到会这么不对付……
李破哈哈一笑,“这么多年了,你跟他还记的什么仇?”
罗士信嘿嘿两声,“哥哥,我以前记的是张将军的仇,如今想的却是咱们这些人,吃的什么饭,杀的什么人心里都有数,就这贼厮从了贼,害了不知多少良善。
如今在外面还总是乱说,那丢的不是哥哥的人?
说不得还得跟他计较下去。”
正说话间,程大胡子和孙氏迎了过来,一见面,程大胡子就敲着胸膛行下军礼,一如当年马邑模样。
“参见陛下。”
程处嗣如蒙大赦,立即避让到一旁,心里道了一声果然,能让罗叔叔这么说话的也没第二个人了。
另外就是觉着皇帝长的实在……和自己想的大不一样。
李破随意的摆了摆手,让程大胡子夫妇免礼,端详了一下,几年没见了,乍一见还挺有亲切感的……
转头对罗士信笑着说,“程大郎没怎么变,一看就是个长命百岁的有福之人,朕跟你说什么来着,这个儿女亲家结的不亏。”
程大胡子背后凉飕飕的,一上来就长命百岁,他才四十好伐?这是要做什么?去个西域不至于啊……
熟悉的感觉铺面而来,让程大胡子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安宁。
罗士信很是赞同的道:“程大郎确实命硬。”
孙氏抬头偷偷瞧瞧,丈夫没说假话,他和皇帝确实是旧识,而且是很熟的那种。
…………
程大胡子讪笑,心说我肯定比你罗三郎活的长。
“陛下怎么这会出宫?想见老程……臣,召臣入宫也就是了,陛下大驾赐临,臣这仓促相迎,也没个准备……”
他本能的想表现的粗鲁一点,亲近一点,试图唤醒皇帝的良知。
李破笑着上前一把把住他的胳膊,顺手揪了他的胡子一下,见程大胡子还和以前一样,笑的比哭还难看,李破心情不由又好了几分。
“朕整日都在宫中枯坐,总要偶尔出来透透气嘛。
正巧想起你来了,咱们也两三年没见了,怪想的,就过来看看你这日子过的如何。”
一群人继续向府中走。
不过看到这一幕,程处嗣咧开嘴,想笑却又颇为揪心,感觉有人拉他衣袖,转头看去,是她满脸忧心的母亲。
“阿娘……”
“别瞧热闹了,赶紧带人随娘去准备一下。”
于是母子两个带着人匆匆离开,确实是仓促,招待亲家那能和招待皇帝一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