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独自一人,漫步在幽暗而寂静的花园中,如同在被遗忘的时间尽头。
忽然,菲利克斯奔了过来,把一把玫瑰塞进她怀里,调皮地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转身就跑。
他总是这样,来去如风,倏忽不定。转眼间,身影已消失在那如迷宫般曲折的花径尽头。
“菲利克斯,你跑得太快了——等等我!”
艾琳追着他的方向奔去,绿裙翻飞如水面掠过的风。几枝玫瑰在她身后悄然坠落,点缀成一路微红的残梦。
她抬起头,远山沉默不语,如沉睡的巨人。忽然间,海雾涌来,乳白色的迷雾吞没了一切路径与方向。
世界,只剩她一人。
一种说不清的悲怆悄然袭来,比雾更浓,比梦更重,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艾琳猛地睁开眼——原来她一直坐在椅子上,竟不知何时睡着了。
这是她人生最漫长的一夜。
菲利克斯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她和两个女儿立即在总管和佣兵的簇拥下,迅速转入了地底深处——那是“鹰扬山庄”建成伊始就秘密修建的地下堡垒,空间深广如迷宫,藏满了足以支撑到世界末日道物资与装备。菲利克斯从未让她知晓,却为她准备得一丝不苟。
一切来得太突兀。艾琳在这完全陌生、冰冷而坚固的环境中,安抚着两个惊吓的孩子,直到她们终于入睡。而她,却整夜未能合眼。
他隐瞒了太多事了!
直到黎明将至,她才在疲惫中于一张椅上迷迷糊糊睡去。恍惚之中只听在一阵低鸣声后,贴身女仆开门后门外的低语和喧哗声。
“怎么回事?”艾琳扶着椅背勉强站起,纤白的指尖轻轻拨开耳边凌乱的发丝,神情迷茫而警觉。
“夫人,是几位大总管……”女仆欲言又止,声音发颤。
还未等她开口询问,与她亲近的朝阳宫邸的女总管就失声叫了起来:“朝阳宫邸着火了!蝴蝶温室一半都已经毁了,图书馆也着火了……我们的头顶爆发了战争,空战的飞行器正好坠毁在我们庄园上空,我们必须组织人去救火!”
“可是,先生有命,我们不许离开这里,无论地面发生什么!”一位高瘦的老参事谨慎地提醒。
话音未落,年轻的佣兵队长已调出战况的三维全息影像,悬浮在她面前。
画面中,墙壁破碎的豪宅在烈焰中燃烧,焚烧的花园在大地上如燃烧的诗行,一幅末世降临的图景,就这样在她曾熟悉的一切之上铺展开来。
“组织所有卫兵和仆人去救火!”艾琳的声音颤抖,却出奇地坚定。
鹰扬山庄——这座十五年来既是黄金的囚笼,也是归宿的所在,如今正化作炼狱。她知道,若继续沉默,下一场崩塌就是她唯一的“家”。
众人劝阻无果。艾琳披着晨袍,披头散发地登上了通往地面的升降梯。舱门缓缓关闭,升空数字一阶阶闪动。她的心也随之一阶阶跃动。
菲利克斯在蝴蝶温室中微笑着递来第一支兰花的模样、孩子们在图书馆地毯上翻阅古书的身影,一幕幕浮现眼前。
电梯穿破地层的刹那,清晨的天空展现出最静谧、最刺目的对比:那是一幅悲壮至极的画卷。
天空如同开裂的水晶,战火中飘散的舰体碎片在晨曦中闪耀着冷光。轰鸣声、坠毁声、燃烧声交织在一起——风吹起她飘逸的晨袍下摆,也吹散了她多年在锦衣玉食生活中那毫无激情的顺从和麻木。
她终于站在了真实的战场上,不再只是“将军的女人”,而是被命运选中目睹一个伟大家族毁灭的见证者。
在人类的视野之外,“阿尔罕布拉号”正以一种壮丽而绝望的姿态,穿越盖亚稀薄却炽热的大气边界。那曾是科技与艺术结晶的舰体,如今却在重力与高温的双重撕扯中缓缓裂解。船壳之下的骨架逐一裸露,合金板在高温中翻卷、崩碎,激发出如群星殒落的火焰瀑流。
当舰身的中央核心终于被引爆装置击穿,整艘“阿尔罕布拉号”轰然断裂为三段,像裂开的王冠般在大气层中倾斜坠落。
残骸披着火焰与雷鸣,从高空陨落而下,化作万千碎片,携带着数百艘战舰与飞行器的骸骨,撕裂盖亚稀薄的大气,在剧烈摩擦中绽放出漫天光焰。它们如流星般坠落,拖着长长的尾焰,在清晨的天幕上划出一道道灼热的轨迹。其中一道最亮的光线,通体裹挟着燃烧的钢铁与等离子火流,仿佛烈火中重铸的神矛,直直坠入那座穹顶高耸、宏丽庄严的建筑之上。
轰然一声巨响,地动天摇。奔走救火的人群骤然惊呼四起:
“是圣堂!挂满祖先画像的圣堂着火了!”
“祖先画廊也烧起来了!”
艾琳的眼中涌满泪水,那对深黑色的瞳仁在曙光中泛着盈盈光辉。那座平日只在家族重大节日才开放的圣地,那承载着冯·阿本贝格家族全部荣耀与隐秘的祖先画廊,在今日陷入烈焰之中。
她缓缓伸出右手,在浓烟与混乱中做出一个令人意外的手势——宁静而坚定的“停止”。
“不用了……不用再救了。我们都回去吧。”
“夫人,您说什么?”
她的声音清柔,却穿透了火光的喧嚣:“菲利克斯告诉我,鹰扬山庄只是他祖先的一个梦——一个天神般的男人穿越时光之海,由芒星城中亿万凡人支撑的幻梦。祖先画廊,只留有最后一个空位。而阿本贝格家族却仍在繁衍,如今的我们,又将走向何处?”
她顿了顿,轻轻一笑,泪光未干,脸庞如晨露洗过的月影。
“他说这些时,是笑着的……总是笑着的。”
晶莹的泪水流淌在她的脸庞,和她飘扬的衣裙一样反射着远方火光的闪亮,热风旋转着长裙,让她的身形飘逸,黑发飘荡,一种不属于地上的美在肆意飞扬。
“他想飞向高空,整个天空都容不下他的野心……可他叫我姐姐,他的高傲只是伪装,其实天真得像个爱做梦的孩子。如今梦醒了,一切都结束了……”
她抬头远眺,目光痛苦却又透出诀绝。
“我不用再当一个为孩子们忍辱负重,对丈夫的不忠视而不见的贵妇,这一切都结束了,这个梦结束了……从今天起,我不再是艾琳·冯·阿本贝格,这个古老而显赫的姓氏,它太沉重……令我惶恐,令我自惭形秽,好似是那些男人们的恩赐,我不再需要了,我的名字,就是艾琳,我就是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