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着马车出门的时候,四邻街坊还在嚷嚷着找耗子。
“耗子呢?耗子找到了么?”
“去哪里了?这一巷子里住的都是做吃食生意的,叫一只耗子钻入咱们这吃食生意巷子,不等同叫这耗子进了米仓?了不得!了不得!不抓到那耗子夜里都睡不着觉了。”
……
听着街坊们的嚷嚷声,年轻人笑了,说道:“方才看错了,将四苗看成耗子了呢!”
“四苗都能看成耗子?”有街坊闻言松了口气,却没好气的白了眼年轻人,拍着自己的胸脯道,“没得将大家吓一跳!”说着又嚷嚷了起来,“四苗那般伶俐可爱,耗子那般恶心,一副贼眉鼠眼模样,两者差距那么大,这也能看错?”
满街到处走的狸奴也有‘喵喵’叫了两声的,似是听明白了他们的话一般。
看了眼那些狸奴,将门锁了的年轻人一面将一大盘做好的鱼糜摆在门前犒赏狸奴们,一面笑着对四邻街坊说道:“我有点事要出趟远门,过两日有人来寻我取面人的话,你等记得同那人说一声面人就摆在屋里。”
多大点事?这条小巷子里的四邻街坊关系大多不错,闻言“诶”了一声当即应了下来。
有人笑问那年轻人:“几时回来?去哪里?”
“也说不好几时回来,但回来时会带些吃食特产回来的。”年轻人笑着说道,“咱们这一巷子的俱好这口了。”
“好嘴上这一口总比好旁的强!不同人攀比,也不讲究排场,吃又能吃掉多少银钱?”那人说到这里,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就这么大的肚子,放开吃也只吃得下这些呢!”
年轻人笑着连连点头应是,跳上马车,回头看了眼巷子,又掀开车帘看了看马车里将不少人吓了一跳的‘四苗’忍不住笑了起来,嘀咕道:“也不知你这阿猫究竟将什么大人物吓到了……走吧!同我一道出去避避风头去吧!”说着马鞭扬起悠悠出了小巷。
一路直行,出了城已是戌时了,可因时值盛夏,戌时的天还亮着,年轻人驱着马车走到道路一旁停下歇息了起来。
“四苗啊,歇一歇我等要赶夜路了呢!”年轻人说着,又伸手摸向马车中的其中一只包裹,手搭在那包裹上顿了片刻,年轻人似是有些犹豫,可到最后还是没有打开。
“罢了罢了,不能乱开的,这书乱打开就不灵了。”年轻人说着,悻悻然的收回了手,盯着那一包裹的书册喃喃道,“若是先前的话,我是不信这些唬人的噱头的,可这次……书上说的也太准了!”
“若是一入迷障,干脆昏头到底,那便是跳出一只玄猫,否极自然泰来,昏头昏到极致竟也这么稀里糊涂一辈子过去了,”年轻人说道,“大忌是才入迷障,自己还未醒来却被旁人强行叫醒了。那便真真是麻烦了,书里说的真是一点没错呢!”
“那患了‘夜游症’之人就是不能随便叫醒的,随便出声叫醒的后果不是惊吓过度到伤了身体;便是莫名其妙的丧失些记忆;又或者那神魂意识都模糊混乱了,出现疯癫的症状。”年轻人喃喃着,忍不住再次看了眼那一包裹的书册,说道,“还真是大忌啊!哪里只是‘夜游症’不能随意叫醒?就连这入了障的也不能被强行叫醒呢!现在么……这监正大人犯了大忌,也不知会如何了。”
“我这条命宝贵着呢,可不能栽在监正大人你手里。”年轻人喃喃道,“书上说你一旦犯了大忌便会从原先的假冒‘司命判官’改为假冒‘阎王’去了,一旦化身阎王,若是叫他问了我的名字,那就是‘阎王点名’了,要我快跑呢!”嘀咕到这里,年轻人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失笑道,“听着玄玄乎乎,好似在故弄玄虚的,但偏偏说的都是对的。”
他不傻,当然能从那些玄玄乎乎的话里听出背后的意思。
“这些人……还真吓人啊!”年轻人叹了一声,随便揪了一根路边的野草放到嘴里嚼了起来,“仁者见仁,智者见智。那‘写’出自己结局之人害怕惶惶自己‘写’的那所谓结局,难道不是因为恶者见恶,毒者见毒?”
“谁‘写’的结局谁承担岂非天经地义?”年轻人‘啧’了两声,说道,“书里说这所谓的‘一线变数’其实是那些‘算命’的神棍自己为不砸自己的招牌留的后门。所以,若是那些‘算命’神棍对你说的话,是能应‘天作孽,犹可恕’这句话的,这等局面还是能挣扎一番,尝试改一改的;可若是自己写的,那‘一线变数’也不存在了,如此……自是个怎么逃都逃不出去的必死之局了。”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年轻人念叨了两遍,看了眼正乐的在那里转圈的四苗,笑了,“隔着糖面,隐隐绰绰看不真切,那些人还当真把你当黑皮耗子了,实则我们四苗可是玄猫呢!”
捋了捋四苗的尾巴,年轻人坐直了身子:“我是看不懂这些的,只是觉得这若是个故事的话还是能拿来翻一翻打发打发时间。毕竟人就爱看这个,看恶人做了坏事,自食恶果,总会有种见到现世报的畅快之感。比起那菜市口行刑带了血的,有些胆小的既想看恶有恶报,又害怕见血。这个不见血,倒是能看一看的。”
四苗‘喵喵’叫了两声似是回应,年轻人笑了起来,扬起马鞭:“走咯,赶夜路去咯!出去游山玩水一段时日,等那监正大人结局已现,咱们再回来,眼下这位犯了大忌的监正大人可‘疯’的厉害着呢!”
……
很多人不知道那具烫手的糖面金身像已在不知不觉间换了一具,钦天监监正觉得是换掉了那‘灾祸妖邪之物’,正松了口气,却不知以为换走的是耗子妖邪,实则是抓耗子的玄猫。
且……如那小巷子里住的每一户人家做的营生皆是吃食生意一般,这年轻人做的营生——捏糖面人也是能入口的甜腻吃食。
那么大的甜头放在那里,耗子药还未买来新的,便又闹起了新的耗子。被钦天监小官吏倏然撞见的耗子啃食金身的一幕将小官吏骇了一跳,当即尖叫了起来。
青天白日的,钦天监里自然坐满了人的。闻讯过来看着那一只只硕大的耗子围着那糖面金身不断啃食着,哪怕这些天头脑再怎么昏昏沉沉的,提不起劲来,也能察觉到不对劲了。
尖叫声起,引来了路过巡视的巡逻官兵。不知底细,不明就里,不清楚那糖面金身像捏成了‘太宗陛下’模样的官兵自是不觉问题有多严重的,看着一个个面色惨白的钦天监大小官吏,官兵们蹙眉道:“没什么事摆这么大一只糖面在这里做甚?那般香甜的味道,不引耗子才怪了!怎的也不养几只狸奴来捉耗子?”
“监正幼时被狸奴抓伤过,害怕狸奴,不让养。”有小官吏喃喃着,看着那一只只耗子围着糖面金身不断啃食,忍不住说道,“可有人上去将耗子驱了?”
“驱了还会来的!”官差蹙眉打断了小官吏的话,他道,“上去一打,这耗子跑的比谁都快,就乐意往各种墙洞里钻,我等那么大的个子难道还能跟着往里钻不成?”
“要么寻药来,要么养狸奴,这也不要那也不要,还放一只那么大的糖面金身在这里,你等如此强人所难不如自己做个法把耗子拿了。”官差说着,上前用枪头一甩,那耗子果然当场四处逃窜,慌不择路的耗子逃窜起来也有一两只往人群里钻的,如此一来,屋里尖叫声四起,不过一转眼,耗子便不见了踪影。
可众人显然更害怕了,比起方才明眼瞧着那么多耗子,这么多躲藏在各式屉中,书里、墙洞里的耗子更令人害怕。
“早知道会这样了。”官差见状没好气的摇了摇头,问钦天监众人,“监正大人呢?同他说一声多养些狸奴啊!”
“几日未过来当值了。”有小官吏接话道,“说是病了。”
“那等他来了再说。”官差说着,又扫了一眼屋内众人,“还有几位做主的大人呢?”
“亦身体不舒服,病了。”
“……”官差沉默了下来,对着一众小官吏看了片刻之后,他道,“我等粗人就没那么多病的,他们或许是养的太过精细了。”说罢摆了摆手,“走了走了!耗子而已,多大点事?七八岁的孩子都知道怎么弄死耗子,你等还要我等来教不成?自行解决吧!”
虽不是什么大事,可因着监正被狸奴挠过那一茬,小官吏决定养狸奴前还是登门拜访了一番此时看着明显心情不悦的老者。
这心情……如何悦的了?糖面金身是收到了,可那做糖面的人却不见了。如此反应,不更坐实了这做糖面的人也‘清醒’过来了么?所以,比起这群浑浑噩噩,已然中了招的官吏,那个叫什么‘山野农人’的自是个更大的麻烦。
老者双目猩红,听着小官吏们的禀报声更是一阵心惊肉跳,来不及耽搁,也顾不得追究养狸奴令他害怕之事了,胡乱点头应下之后,老者便匆匆赶回了钦天监,人在时还敢出来啃食糖面人像的耗子,人不在时更是肆无忌惮了。
看着那多的有些发怵的耗子,老者喃喃道:“简直……似是鼠患了,寻人来除鼠吧!”老者说道,“过后再养些狸奴。”
至于那被啃食的不成样的糖面金身像,老者下意识的看了眼茫然的小官吏,既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无奈。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自己当时怎会想到用糖面来做‘活金身’的呢?老者既不解又茫然,这糖面人像如今也不用处理了,左右那些耗子也会将它啃光的,倒是这群知晓‘糖面金身’之人愈发的不能叫他们轻易‘出障’了,嗅着那空气中糖面金身被啃食的味道,老者目中隐隐闪过一丝暗红。
那药……用久了会影响神智这一点他当然清楚,可……实在没办法了。
至于以后的事……等以后再说吧!
……
糖面金身像就这般随着鼠患一同消失了,商议时提及那糖面金身像时众人还连叹‘可惜’,却也没人再提那糖面金身之事了,一切好似不曾发生过一般。至于狸奴……鼠患都解决了,狸奴自也不需要再养了。
一切……就好似全然回到了先时所有事情都未发生过之前那般。坐在案几后的钦天监监正抬起头来,隔着案几上香炉中插着的三支燃起的香,看向屋中没甚精神的大小官吏。
这反应……果然跟那时候一模一样。众人目光中隐隐有些呆滞,至于拿这件事去密奏,为自己铺路之事也全然想不起来去做了。还真是一记灵药啊!能让人变得如此‘老实’,让民风变得如此淳朴!难怪那么多人不想这物‘出现’呢!当然,说是‘禁’了,可自己手头都能存下一些就更别提旁人了。
说是‘禁’了,可真正‘禁’的却是旁人,谁家参与进来办这件事的手头不留下一点?
这么好的药,真真是那做‘傀儡’的良药啊!多少暗处见不得光的地方能用到这等药?那姓孟的做出这等能让人肆无忌惮‘掌控’他人的灵药,不死也不行啊!
伸手掩唇打了个哈欠,长此以往,他们这些人的意识也会愈发的不清醒。那局面……整个钦天监大小官吏都中招的情形左右他眼下是不敢想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总觉得这脑袋好似只是寄存在自己脖子上的一般了。
“真是饮鸩止渴啊,可我没办法,不得不如此。”老者喃喃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他说着,伸手摸了摸腰间,那是他自己画下的各式各样的符,遇到麻烦了,他同那些他张口要价的‘待宰羔羊’也没什么两样,“老天保佑!保佑这大荣与天子……生出些什么意外来,我才有一线生机了。”
他抬头看向皇城的方向,这还真是巫蛊之祸呢!只是不是那直接作用于天子的巫蛊之祸,而是作用于他的身上,‘迫使’他这张镶金的口一张便开始’咒杀‘天子了。
明明,他还记得自己的初衷是为了创造神迹让天子高兴的,怎的事到如今,竟一步步走至这般田地了呢?
想起那扭曲的太宗陛下金身以及鼠患,他喃喃道:“真是每逢多事之秋必生妖孽。”
“这个’司命‘真是厉害,也不知他接下来准备做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