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大水之后
人造的水灾，威力也是相当大的。
张轩也不知道洪承畴筹划这一件事情有多长时间了，但是有一点却肯定的，就是洪承畴筹备了不是一天两天了。
从洪泽湖之下，淮河几乎硬生生的冲出了一条通向长江的水道。
这一条水道，相当一部分与运河重合。
只是运河河道比起洪泽湖水量来说，未免太窄了一点。
故此大水并没有被运河水道全部接纳。甚至分出了数道河道分流，将淮扬精华之地，全部泡在洪水之中，想要完全清理干净，不知道需要多长时间。
不过而今张轩也不想这个，因为这事情就太远，单单而今的情况，就让足够让张轩吃上一壶了。
虽然张轩反应很快，大军从扬州城等地方迁移到了高处。
但并不意味，他就没有损失了。
因为迁移的时候，要求速度，因为慢上一步，就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洪水之下，故而这军中伤亡不多，但是这个不多，是要与什么比的。
虽然具体的数字还没有汇总过来，但是最少有万余人不见了踪影，其中有一个营成建制的消失不见了。
须知，张轩出南京到而今，打了大半个月，伤亡不过一万多人，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人都是伤员，因为距离南京比较近。
而南京又是大夏医疗资源最为密集的对方，所以这一万伤亡之中，至少有五千多人能保下一条性命。
在其他战场之上，伤员存活率是万万做不到如此之高的。
张轩万万没有想到，正式打仗的时候，尚且伤亡这么多，却不想因为这一场大水，却伤亡人数，直线超过了战死。
要知道在这样的洪水之下，失踪是可以与阵亡划等号的。
比人员伤亡更多的是，物资的伤亡，最少有数百门大炮，还有几万石粮食全部喂鱼了。
这还是因为这里距离长江太近，大部分物资都存在长江的运输船上，准备打通运河之后，走运河北上，根本没有怎么下场。
这数万石的粮食，都是分配到各部的粮草，来不及携带。
有这样表现，一来是洪泽湖距离扬州毕竟是有段距离，有足够的反应时间，二来就是这二十多万军队，都是张轩苦心经营的精锐，中低层军官大多是讲武堂出身，执行命令要比之前顺畅多了。
甚至张轩觉得，这一带年轻一辈的军官，在某些能力上，还胜过了老辈。
而且洪水之后，就是连绵的雨季，一时间似乎老天都帮助清廷，平地有丈余水，有的地方或许少一点，有的地方多一点。
再加上建筑物，这水不可能行军，也不能用大船，只能用小船一点一点的转运。
一时间从天空俯视，原来的扬州地面上，无数密密麻麻的小船，就好像是蚂蚁一般。
而张轩就在数名官员的簇拥之下，登上了一条小船。
雄伟的扬州城，并没有被洪水冲倒，但是洪水并不能完全扬州城给吞下，反而变成半遮半掩的。
一半的扬州城在水里，一半的扬州城露出水面。
他们彼此倒影着。似乎将这水乡增添了不少残酷的诗意。
水面之上最多的是小船，是夏军征用江南的小船，夏军之中多有南人，划船也不是什么特别困难的技能。
大部分士卒都在军官的指挥之下，即便是行船也是排列出整齐的队伍，虽然因为水流的流动，不可能求全。
但一眼也能看出长长的队列。
但是比小船更多是水面之上的杂物，各种浮起来的家具，不知道什么用途的日用品，一些枯木残枝。
不过，更多的是尸体。
各种各样的尸体，南的女的老的少的婴儿的，夏军的清军的百姓的。他们一个个看不清楚神色，只有扭曲的身体，摆出各种各样的样子。
仿佛向世上述说着他们的不公。
“连自己人都不放过。”张轩咬着牙说道：“洪承畴该死。”
虽然如此说，但是他心中依然有一种后怕，如果当时他晚了半日，说不定他就是洪水之中的一员。
不愧为洪承畴，够狠辣阴毒。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
洪屠夫三个字，真是实至名归。
就在张轩收拾残局，默默退兵，几乎自打自脸，当初从南京城中誓师出发的时候，有多意气风发，而今就有多狼狈不堪。
而且还要营救落水的百姓。
北伐的事情，张轩也只能拖后去想了。
就在原来的洪泽湖大堤之上，而今此处已经成为一个巨大的瀑布了。
源源不断的流水从这里向南流去。
“大人。”侯方域说道：“黄河水已经开始倒灌洪泽湖了。黄河水与淮河水都从这里向南，想来够逆贼吃上一壶了。”
洪泽湖湖底甚至比泗州城墙高，这样的高度差之下，侯方域找准地方，只需数千斤火药，就能造成而今的局面。
只要一处堤坝倒下来，数以亿万计的湖水，就会将其他堤坝也统统推翻。
本来，如果雨水大了，黄河都有倒灌洪泽湖的可能。
而洪泽湖决堤，洪泽湖水位急剧下降，黄河水就会发现，比起在黄河泥沙堆积之下，依然日日增高的故道，从洪泽湖南下，却是最好的办法。
这才有扬州那边，无论如何也降不下来的水位。
这样的生态灾难之下，从扬州向北，保管什么样的军事行动都无法动弹半分。
也就是说，此刻就是借张轩三个胆子，他也不敢从两淮北上了。
但是洪承畴并不高兴，他仅仅是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苦笑，说道：“朝宗，你觉得今日我做对了做错了。”
洪承畴虽然是问侯方域，但是未必不是问自己。所以语气之中，似乎根本没有指望侯方域回答。
侯方域微微低头，心中长长一叹。
在决湖之前，侯方域就不知道想了多少次了。
因为侯恂的原因，侯方域对各地水情还是比较了解的，却不想因为了解，弄到了这个差事。
如果可以用一个字来形容此刻侯方域的心情，就是悔。
如果非要为这个字之前，加一个形容词的话，就是壮。
非壮悔两个字，不足以形容侯方域而今的心情。
但是事到如今，是后悔就可以不做的吗？是不想就可以不做的吗？
如果上天给他一个重新的选择，他宁愿当初在南京，老老实实当一富贵闲人即可。
只是这话，他又怎么能说出来的，他宽慰洪承畴道：“督师且宽心，当初关云长水淹七军，也不见后人诋毁关公。而今都师愿意为朝廷做出如此牺牲，朝廷定然不会亏待督师的。”
督师是明朝的官衔，但是洪承畴与侯方域的交情也不是在清朝才开始的。
洪承畴叹息一声，说道：“走吧，传令各军北上。这里不用守了。”
立即有人答应一声，下去传令了。
洪承畴叹息一声，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水淹七军之后，也不过声震华夏而已，大业依旧不是刘备的。”
侯方域依稀听到了耳朵之中。顿时觉得他用关云长来比洪承畴不好，因为水淹七军，乃是关云长最高光的时刻。
之后就是连连走下坡路，直到败走麦城。最后更是身首异处，求一全尸而不可得。怎么想怎么不吉利。只是却无法改口了。
不过，一个隐隐约约的念头，在侯方域的心头冒出来。
“不会一语成箴言吧。”侯方域有一种心惊肉跳，有一种想要逃离清军的冲动。似乎他那个不恰当的比喻能映照进现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