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旭的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林海不禁有些动容。
自从调任抚川,李光旭在林海的心目中,就是神一般的存在。运筹帷幄、杀伐果断,极具领袖气质,无论多么复杂的局面,都可以轻松化解。同时,他又是个老谋深算的猎手,总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悄然出现,给予对手致命一击。
可万万没想到,神也有不好使的时候。
此时此刻,坐在对面的李光旭,身上的霸气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疲惫和无助,更像是个饱经风霜的老者,在灾难降临之际,只能无能为力的发出一声长长叹息。
林海宁愿相信现在的李光旭是最真实的,虽然有点英雄末路的凄凉和无奈,但其所展现的从容淡定,仍旧不失强者的风采。
在短暂的思想斗争之后,他决定把实情和盘托出。
其实,在开口之前,他的内心还是多少有些挣扎的。
我是不是又犯了容易相信别人的毛病呢?可转念一想,不就是个免费的政绩嘛!分享给李光旭又能如何?别说这点政绩对人家来说没啥意义,就算被李光旭据为己有,我也并没什么损失。
这样想着,把心一横,说道:“李书记,我也不瞒着您了,我确实是另有打算的,说起来挺惭愧的......”
听着林海把前因后果详细的讲完,李光旭哭笑不得:“我还当多么宏大的战略构想呢,闹了半天,这不就是秦岭送的空头人情吗!?”
“不能说是空头人情吧,秦主任说,柳杖子矿入选的几率还是非常大的。”林海认真的解释道。
李光旭却哼了声:“狗屁!秦岭那厮最擅长的就是这套把戏,姑且不论柳杖子矿能否最终入选,就算是入选了,可要转变成真正的政绩,还有十万八千里呢!为了这么个虚无缥缈的事,你就来趟这浑水,就不考虑下性价比嘛!?”
林海叹了口气道:“对您来说,这也许不算什么,可在我看来,还是非常有诱惑力的,毕竟,柳杖子矿一旦被选中,会得到很多政策和投资,未来十年到十五年,有可能成为抚川经济的新增长点。”
李光旭苦笑:“你也知道要十年和十五年啊?大型工业企业的发展是需要相当长周期的,受多方面因素制约,变数非常大,就算最终真发展起来了,也大概率是为别人做嫁衣,十年之后,当别人吃着柳杖子矿的红利,谁会想起你今天的付出和承担的风险呢?更有甚者,你这么一通瞎搅和,万一要是引起布局者的不满,那就更亏了呀!这其中的利弊得失,难道你都没考虑在内吗?”
林海笑了下:“当然考虑了,在我看来,值得一试。”
李光旭哼了声:“小伙子,这年头当官,玩得都是短平快,这种投资大周期长、费力不讨好的项目,是没人感兴趣的,你这是又犯了理想主义的毛病了!”
林海听罢,微微一笑:“理想主义也没什么不好吧,我始终认为,工业才是国民经济的基础,抚川也好,东辽也罢,都曾经是国家的老工业基地,有着雄厚的工业基础和大量优秀的产业工人,就这么荒废下去,实在是很可惜。抚川在这方面还好一点,东辽几乎到了过分的程度,就拿西岗区来说吧,西岗区曾经拥有多家大中型工业企业,涵盖了机械加工和制造、冶炼、制药等十多个门类,改革开放以后,这些工厂要么破产倒闭,要么以环保的原因被迁出,几十万工人下岗,结果东辽市对这些国有资产弃之如敝履,反而开始大力搞起了第三产业,如今西岗区遍地都烧烤店和洗浴中心,而那些有着几十年历史的大企业却成了过眼云烟,现在想起来都令人心疼。”
这番长篇大论,把李光旭都听傻眼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
“林海啊林海,我今天才发现,你和于振清原来是一路货色!动不动就谈理想和情怀。那副忧国忧民的嘴脸,简直如出一辙。”李光旭笑着道。
林海想了想,很认真的说道:“李书记,或许我的想法太幼稚了,让您见笑了。”
李光旭也感觉刚刚的话有点不妥,于是正色说道:“以天下为己任是没错的,家国情怀也是优秀男人的必备的品质,但问题在于,你得先想办法生存下去,如果连最起码的生存都做不到,只是在那里空谈家国天下,岂不成了笑话?”
“这一年多来,我始终在为生存而奋斗,也取得些成绩。”林海平静的说道。
李光旭冷笑着道:“可你想过没有,你的这个愚蠢的举动,会让这一年多的奋斗付之东流!如果是这样的话,你所谓的家国情怀又往何处寄托呢?”
林海不由得一愣,他直勾勾的看着李光旭,陷入了沉思。
李光旭则深吸了口气,缓缓说道:“幸亏你今天跟我说了实话,否则,真这么稀里糊涂的蛮干下去,你小子非栽个大跟头不可,真到了那时候,你恐怕连哭都找不到坟头了。”
“有这么严重嘛?”林海小心翼翼的问道。
李光旭淡淡一笑:“也罢,既然你说了实话,咱俩之间也不用藏着掖着的了,我就说几句掏心窝的话吧,你知道,顾书记为什么要借柳杖子矿拿我开刀嘛?”
林海想了想:“因为......您和老爷子之间.......”
李光旭叹了口气道:“那都不算什么,这点肚量,顾焕州还是有的,其实,他要拿我开刀是另有原因的。”
林海没吭声,只是默默的往下听去。
“既然对我这个坚固的盟友动手了,那就说明顾书记在与吴慎之的较量中已经稳操胜券了。”李光旭说道:“这场角逐的胜利,意味着他朝着自己既定的政治目标迈出了一大步,接下来,他就打算把在连山市的成功经验复制粘贴到本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