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哥？”卧室门打开一个缝隙，神代茜伸出小巧的脑袋。
“茜，你最近有没有遇到困难？”佐藤久司问。
“嗯？”
“在学校和朋友不和，或者是被同学排斥，被老师说教了？”
佐藤久司思来想去，只能得出这几个猜想。
虽然神代茜不像六岁的孩子，但是日常生活中，能接触到的东西，无非就这几种。
物质决定意识，应该相差不大吧。
神代茜眼神迷茫：“大哥哥，你在说什么？”
“茜没有在学校被欺负？”
“当然没有。”神代茜摇头，“那些猪猡怎么可能敢欺负我，我没去掠夺她们的资源，应该就像我感恩戴德了。”
“……茜，做人要低调。”
“我知道啊，所以在学校，我每天都睡觉。”
可能只有神代茜这样的孩子，才能把睡觉说的这么理直气壮。
当然，没有佐藤久司的纵容，她也不可能养成这幅习惯。
佐藤久司的教育风格是散养。
“那茜为什么大晚上不睡觉，还发出许多奇怪的声音？”他问。
“啊，这个呀，因为……”神代茜打开门，“大哥哥进来吧，站着说太累了，而且客厅比较冷。”
“嗯。”
佐藤久司走进去，观察了一下房间。
床上的被褥干净整洁，她应该还没睡觉，蓝色的窗帘已经拉上了，这是她喜欢的颜色。
角落里放了一块白布，似乎遮住了什么东西。
佐藤久司没有多想，走到书桌前，坐在椅子上。
书桌对面是衣柜，衣柜半打开着，露出几件刚洗好、晾干的衣服，还未来得及整理。
神代茜坐在大床上，摊开被褥，把大腿盖上一角。
“我晚上太烦，吵到大哥哥了吗？”她说。
“不至于。”佐藤久司收回视线，看向她，“我们两个房间挨着，这几天我总能听见异响，我怕你有问题憋着不和我说，所以过来问问。”
神代茜点点头。
佐藤久司又说：“还有，茜不喜欢看电视了吗？吃完饭就立刻回房间了，我感觉也很奇怪。”
“唔……大哥哥还有疑问吗？”
“有。茜一晚上去好几次洗手间，而且都是行色匆匆，我也有点好奇。如果茜愿意说，我很乐意倾听？”
“可以。”
神代茜点点头。
这时，窗外吹来一阵凉风，蓝色的窗帘掀起，露出外面圆月的夜空。
她的一缕发丝被吹起，不得不伸出手按住。
佐藤久司起身，把窗户紧紧地合上，转身看向神代茜。
“晚上记得关窗户，不然会着凉，拉肚子的。”
“关上就不通风了。”神代茜摇摇头。
“通风？”
“刚才大哥哥的疑问，有一部分和通风有关。”
神代茜跳下床，没穿拖鞋被白色长筒袜包裹的小脚踩在地上，走到房间角落被白布盖住的地方。
“蜡烛点燃，开窗通风，才能散味道。”
神代茜边说，边拉起白单，露出下面被盖住的东西。
一个黑白相框、三根白蜡，其中一根只剩一半、一包火柴、一个简陋的青铜色烛台。
祭奠已逝之人的物品。
她侧开身体，让佐藤久司看到。
“这是……”他有些疑惑。
“在网上看到的方法，夜晚点蜡，可以将心中所想，传递给那个世界的人。”神代茜说，“马上就是妈妈的生日了，我想告诉她，我现在一切安好。”
神代茜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波动，湛蓝色眼眸古井不波，红唇的唇瓣一张一合，肌肤白皙，似乎不沾染一丝污垢。
“……”
佐藤久司没说话，定定地看着她。
“大哥哥应该听出来了吧，我说这些话，心中没有产生任何悲伤，不，甚至连一丝愧疚的感情都没有。”
“……”
神代茜蹲下身体，抚摸黑白画像，动作看起来有些僵硬。
“我没有忘记以前的事，相反，当我从‘天上’下来，所有记忆都恢复的时候，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记忆，都一丝不差的烙印在脑海中，它们永远都不会消散。”
“那情感……”他说。
“没错，情感。”神代茜转过身，盯着佐藤久司，“我思索之后，终于想明白了这件事。”
“什么意思？”
“我会活很长时间，经历很多事，这些事都会一丝不差地记在脑中，所以为了不让海量的记忆冲垮我，我的感情会随着时间逐渐淡漠。我指的不是现在的感情，而是寄托在记忆中的感情，我会逐渐成为记忆的看客。”
说罢，神代茜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眼神逐渐悲伤。
佐藤久司也不言语，他听明白了神代茜的意思。
比如，一个人失去亲人的那一刹，是悲伤、无法接受的，但随着时间的拉长，几年、十几年、几十年，这些感情会在时间中逐渐剔除，变成干巴巴的记忆。
而神代茜因为自身的特殊性，为了保全意识稳定，将几十年的跨度，压缩到了一个非常微小的时间。
佐藤久司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
神代茜不会发疯，因为很快会趋于无感，也不会忘记，因为记忆会永远烙印在脑海。
“所以……茜才会……”
神代茜点头。
“我想用祭奠的方式，唤起我的悲伤，但是无感；我抱着妈妈的画像，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试着让自己愧疚，徒劳无功；我在房间里一直看着妈妈，然后回忆，找回那些感情，但……妈妈好像真的只存在记忆中了。”
“茜有什么打算吗？”佐藤久司问。
这种情况他可以理解一部分。
类似于他的9点智力，能将记忆永远保存，但他的情感不会随时间遗忘。
佐藤久司终究是一个人。
“下周三，十一月二十二日，”神代茜说，“那是妈妈的生日，我想让大哥哥带我去妈妈的墓地祭拜，我想……再挣扎一下。”
“我不明白。”佐藤久司说，“祭拜时，一个人最合适，带上我……”
“大哥哥一定要去！”神代茜低吼，“因为……因为，那样我才会感觉自己活着……而不是死而复生的祂。有大哥哥在身边，我才有依靠……有家的感觉。”
她重新抬起头，眼中蓄满了泪水，像凄凉夜空中孤独伫立的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