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刚走到半山腰,树林里的景象,一下子就让众大夫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厚厚的树荫下面,成片的药草长势喜人,柴胡、桔梗、黄芩,每一株都透着勃勃生机。
这场景落到大夫们眼里,瞬间勾起了他们刻入骨髓的 “职业劣根性”。
他们一辈子都和草药打交道,见了这般品相的药草,手就忍不住发痒,恨不能立刻掏出锄头挖几株,翻出根系看看长势,闻闻那独有的药香。
有几个性子急的,甚至下意识就往腰上摸,这才猛地想起来,今日是来参观而非采药,没带工具,心里那叫一个后悔,早知道就该把锄头带来啊!
与大夫们的 “手痒” 不同,像丘端这种常年和草药、钱财打交道的药商,眼睛早就盯在这片草药能值多少钱上面了。
他偷偷弯下身子,手指轻轻在一棵柴胡的叶子上摸过去,想判断药材的年份。
在医药界,不成文的行规便是药材年份越长越值钱,年份足的药材,药性更醇厚,售价也能翻好几倍。
众人心里都清楚,那些能救人性命的上好药材,为何多生长在地势险峻的丛山峻岭间?
并非它们偏爱险地,而是那些山明水秀、交通便利之处的药草,等不到长成就被人采挖殆尽,唯有人迹罕至的深山,才能让药材安心生长。
这么一想,眼前这片规整的山林,简直就是一座藏在山间的宝库。
赵大夫见众人眼神热切,有的甚至想伸手触碰,连忙上前一步,笑着解释,“诸位莫急,这批药草并非野生,都是我们仿照它们的原生环境,从各处山野移栽过来的。”
他特意加重了后半句,“不过年份尚浅,还没到采收的时候。”
话音刚落,林门弟子和药工们便默契地四散开来,悄悄站在了参观队伍与药草之间。
动眼观赏没问题,但若想动手采摘或挖掘,却是万万不行的。
谢广运惊讶地挑眉,“移栽?”
低头看向脚下密密麻麻连成一片的药草,先前他还以为是此地钟灵毓秀,才让药草天然生长得如此繁茂,没想到竟是人力干预的结果。
丘端也跟着发问,语气里带着几分专业的考量,“每种药草的习性都不同,冒然移栽到一处,就不怕它们水土不服,活不下来吗?”
赵大夫耐心答道:“丘掌柜说得是。我们移栽前,先摸清了每种药草的特性,喜阴的就种在浓荫下,喜阳的就选在向阳的坡地,耐旱的栽在高处,喜湿的则靠近溪流。你们瞧,这排布和它们在山野中自然生长的场景差不多,也难怪诸位会以为是野生的。”
众人这才仔细观察起药草的排布,柴胡多在半阴半阳的坡地,桔梗长在湿润的水沟边,黄芩则种在干燥的高处,果然和野外常见的景象一致。
只是比起野外寻寻觅觅难见踪迹,这里的药草密度要大得多,一眼望去全是翠绿,任谁见了这般 “泼天富贵”,都会忍不住心头一喜。
林婉婉好些药苗、药种都是从同行处搜集而来的,众人却没想到,她竟直接种在了自家山上,还种出了这般规模。
有人忍不住凑近细看,却在药草间发现了不少枯叶和枯萎的幼苗,原来移栽之后,并非每一株都能成活。
一个药工巡视到此处,瞧见一株完全枯萎的黄芩,确定它再无复生的可能,便干脆利落地伸出手,将它连根拔起,随手扔进身后的背篓里。
一点绿肥贡献可以忽略不计,怕的是它们身上“带病”,传染了其他健康的同类。
赵大夫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说起来,野外移栽的成功率还不到一成。我们已经提前筛选了最饱满的种子、最壮实的幼苗,可到了新环境,还是有大半活不下来。自然界的竞争比我们想的更残酷,旱涝、病虫害、鸟兽啃食,哪一样都能让药草夭折。”
众人这才明白,眼前看到的茂盛景象,其实是赵大夫带着药工们日复一日清理枯萎幼苗后,才呈现出的 “虚假繁荣”。
先前还有人心里打着随便撒些种子,就能坐享其成的主意,此刻听闻这般低的成功率,纷纷打消了念头。
若不能从野外 “空手套白狼”,光是购买种子、种苗就是一笔不小的投入,后续还要承担颗粒无收的风险,这笔账怎么算都不划算。
谢广运仍有些不甘心,“就没其他办法提高成活率了吗?”
赵大夫一脸坦然道:“天公无情,老夫能做的,无非就是初一十五给神农氏、药师佛多叩几个头,求着神明保佑。”
不管是管药的还是种地的,一个都不错过。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余下的,也就是干旱时引水浇灌,天热时搭棚遮阳,暴雨时挖沟排水…… 可人力终究有限,有时候做了这些,也不知道是帮了忙,还是害了它们。”
山下药田“照顾”过度,反倒让药材的药性下降,就是最鲜明的例子。
赵大夫年幼时在后丘村种地的记忆早已模糊,可这几年侍弄药材,却渐渐与农人的心境共情,深知靠天吃饭的无奈。
尤其是药材种植比粮食种植更缺经验,常常是费心费力却收效甚微,让他忍不住生出许多伤春悲秋的感慨,有时甚至觉得自己不是见惯世事的老郎中,反倒像个读迂了的文人。
丘端望着成片的药草,忍不住感慨,“若是能予取予求,满足药材生长的所有需求,是否就能种出最好的药材?”
旁边一位有过农耕经验的老大夫接话道:“若是种地,风调雨顺、肥水适宜,倒真能盼个丰年。”
粮食只要颗粒饱满、能吃饱就行,除了顶尖权贵会挑剔口感,普通人对口粮的要求并不高。
一行人边看边聊,跟着赵大夫继续往山上走,终于抵达了此次参观的核心区域, 种植着大黄、黄芪的药田。
众人刚走近,就从地面厚厚的腐叶和紧实的泥土中看出端倪,这些药材绝非为了装点门面临时移栽的,而是在此处生长了许久,根系早已深深扎进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