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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外,整座米兰城已被无尽的夜色深深包裹。漆黑的夜幕上,繁星如同碎钻般闪烁,汇聚成一条浩瀚璀璨的银河横亘天际,无声地昭示着宇宙的广袤与深沉。
城外的威尔斯军团大营,也渐渐从白日的喧嚣中沉淀下来。营地各处点燃的火把和篝火,在夜色中跳跃闪烁,勾勒出帐篷和栅栏的轮廓。
巡逻的小队举着火把,如同移动的光点,在营地外围沉默而警惕地穿梭。
更多的士兵则结束了一天的勤务,三五成群地围坐在一堆堆篝火旁,就着火光享用着美味的晚餐,或者只是捧着杯中的麦芽酒闲聊。
他们的话题大多围绕着即将到来的返乡归途,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畅想着与家人团聚的场景,规划着如何使用即将到手的丰厚军赏。
角落里,也能看到一些老兵独自坐在一旁,就着火光,用磨石仔细地擦着手中的长剑,锋刃反射着火光,映照出他们若有所思的脸庞,仿佛在回忆不久前那场激烈攻城战中的生死搏杀。
整个营地弥漫着一种大战过后、胜利在望的疲惫而祥和的氛围。
与此地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此刻的米兰城东,那座阴森、似乎已被胜利者们遗忘的地牢,却沉浸在一片异样的死寂之中。
没有篝火,没有谈笑,只有高墙外偶尔传来的狗吠声,以及牢房深处隐约可闻的、压抑的啜泣或绝望的叹息。
这里仿佛被隔绝在所有的生机与希望之外,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坟墓般的宁静,与城外营地那充满期待的祥和形成了天堂与地狱般的反差。
命运的轨迹,即将在这片死寂中,被悄然引向黑暗的终点……
地牢上空,月光时而挣扎着撕裂乌云的束缚,清冷的光辉短暂地倾泻下来,照在地牢大门外值守士兵那冰冷的银色盔甲上,仿佛为他们披上了一层惨白的薄霜。
墙壁上插着的火把燃烧着,不时发出“噗呲”的轻响,跳动的火焰将士兵们拉长扭曲的影子投射在斑驳的石墙上,摇曳不定,如同暗夜中伺机而动的鬼魅。
整座地牢在浓重的夜色里,呈现出一种庞大而狰狞的轮廓,像一个沉默的巨人匍匐在地。
整座地牢几乎没有窗户,只有高处一些狭小的、装着锈蚀铁栏的方形透气孔,如同怪物身上不起眼的鼻孔。从这些孔洞以及大门缝隙中,隐约透出些许微弱、昏黄的光影,非但不能驱散黑暗,反而更添几分幽深和诡异。
光与影在地牢粗糙的外墙上交织出变幻莫测的图案,更凸显出此地令人窒息的压抑氛围。
周边的街道早已空无一人,死寂得可怕。只有偶尔几只野猫,迈着轻捷而警惕的步子,在街道对面的屋顶或墙角一闪而过,发出细微的窸窣声。它们似乎也本能地不愿靠近这座与死亡、绝望和地狱密切关联的暗无天日之地。
偶尔,当月亮彻底挣脱乌云的缠绕,将完整的清辉洒向大地时,一道斜斜的月光便会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精准地穿过墙壁上的孔洞,直直射入深不可测的内部黑暗之中。
那一瞬间,整座地牢仿佛在黑夜里被骤然唤醒的恶魔,那一道月光便是它微微睁开的、冰冷无情的眼睛,无声地凝视着外界,让任何无意中瞥见这一幕的人,都忍不住心惊胆战,脊背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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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深处,空气潮湿而污浊。
独属于伦巴第公爵的那间狭小牢房外,冰冷的水滴从不甚严密的石缝中渗出,固执地、一下一下地滴落在墙角一个小小的水坑里,发出清晰而单调的“嗒……嗒……”声响,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几只肥硕的老鼠毫无顾忌地在长满滑腻霉菌的杂草堆上爬来爬去,它们的目标是栅栏外那只粗糙木碗里残留的、已经发硬的面包碎屑。这些地底的居民是这里除了囚犯和狱卒外,最常见的活物。
栅栏里侧,那间不大的、完全由冰冷巨石砌成的封闭格子里,伦巴第公爵如同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背靠着潮湿的墙壁,瘫坐在地上。
他曾经保养得宜、象征尊贵的白皙皮肤,如今变得黝黑而肮脏,沾满了污秽和干涸的泥渍。原本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如今散乱地纠缠在一起,如同枯草般覆盖在额前和脸颊。
他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显得微弱,唯有那双深陷的眼珠,还残留着一丝生命的光亮,死死地盯着栅栏外那些忙碌搬运食物的老鼠。眼神空洞,没有任何焦点,仿佛透过它们,看到了自己已然崩塌的王国和彻底绝望的未来。
他身上不再有一丝一毫属于公爵的威严与气度,华贵的袍服早已被剥去,换上的粗糙囚服破烂不堪,整个人蜷缩在阴影里,与这地牢的绝望氛围融为一体。
自几日前亚特带人前来审讯,榨干了他最后的价值之后,他便被彻底遗忘在这幽暗的角落。每日除了那个面无表情、放下食物便立刻离开的士兵外,他再没有见过任何活人。
有时候,他能听见从不远处其他牢房里传来的米兰勋贵们绝望的嘶吼、不甘的抱怨,以及女人和孩子压抑不住的、令人心碎的哭泣声。但很快,随着看守士兵一阵粗暴的呵斥,或是木棍敲击栅栏的巨响,那边便会瞬间重新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除了老鼠窸窣的跑动声和那永不停歇、如同催命符般的水滴声,他的世界里,再无其他声响。
时间在这里仿佛已经凝固,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和缓慢吞噬一切的绝望。
呼~~~
突然,一阵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从牢房深处传来……
那些原本正忙碌搬运的老鼠如同被惊雷吓到,瞬间停止了一切动作,随即如临大敌,纷纷扔下爪中的碎屑,闪电般窜回墙壁和角落的洞穴里,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满地的面包碎屑。
伦巴第公爵的胸腔剧烈起伏,随即,他眨了眨干涩、布满血丝的眼睛,难地侧了侧身,换了一个相对舒服一点的姿势,由倚靠变成了平躺,冰冷粗糙的石板透过薄薄的囚服传来刺骨的寒意。
他目光空洞地望着头顶上方那片被湿气侵蚀、布满深色霉斑和白色盐渍的斑驳石壁,仿佛能从那无序的纹路中看出命运的轨迹。
如今被关押在这里已过去数日,最初的愤怒、恐惧和屈辱渐渐被一种更深的疑虑和麻木取代。他开始怀疑亚特对他的承诺——那个用财富换取性命和家族延续的承诺。
然而,理智告诉他,自己已经将家族百年积累的财富藏匿地点交待无遗,彻底失去了任何谈判的筹码和翻身的可能。对于征服者而言,留下他这个前朝公爵,除了可能带来麻烦,已无任何实际作用。
在这暗无天日的囚禁中,这位曾经的伦巴第公国最高统治者,心境经历了剧烈的变化。
从最初的撕心裂肺的痛苦和巨大的落差,到如今,一种近乎认命的平静,如同深潭的死水,慢慢笼罩了他。
有时候,在浑浑噩噩之间,他甚至开始不由自主地规划起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卑微却可能存在的平凡生活——或许,只要能活着离开这地狱,隐姓埋名,在某个偏僻的乡村了此残生,总比连同生命和荣耀一起彻底失去要好得多。活着,本身似乎成了最后,也是唯一的奢望。
思绪如同断线的风筝,在黑暗的虚无中飘荡。渐渐的,他感到眼皮越来越沉,仿佛有千斤重担压在上面。连日来的精神折磨和恶劣的环境,让他的体力早已透支。大脑里的思绪变得模糊,最终被一片温暖的、诱人的黑暗所吞噬。
不一会儿,粗重而均匀的鼾声,便从这间充斥着绝望的牢房里响起,与那永恒的水滴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诡异而凄凉的画面。
此刻,在睡梦中,或许这位昔日的公爵暂时逃离了这冰冷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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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东北角,另一间同样狭窄、阴湿的牢房里,原米兰宫廷军事大臣弗朗切斯科,这位曾经在米兰宫廷中运筹帷幄、一言可决数千人生死的显赫人物,此刻正以一种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姿势蜷缩在冰冷的墙角。
他双手紧紧环抱着曲起的双腿,将头深深埋在膝盖之间,试图用这种方式汲取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但单薄破烂的囚服根本无法抵御地底渗出的寒气,他的身体依旧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牙齿偶尔会发出细微的“咯咯”撞击声。
这狼狈不堪、如同受惊鸵鸟般的姿态,与他昔日身着华贵朝服、在宏伟宫殿中昂首阔步、挥斥方遒的形象形成了令人心酸的巨大反差。
数日前,他还是伦巴第公国的军事大臣,是连伦巴第公爵都要倚重的臂膀。目光所及,无人敢与他争锋。而现在,他却变成了一个囚犯,与老鼠、霉菌和永恒的黑暗为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