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公里的直线距离,在平原或许只是不到一小时的车程。
但在川西这片被造物主以最狂放笔触雕琢过的土地上,尤其是在一个飘着零星雪花的清晨,这段路变得异常漫长而颠簸。
车队驶离相对平坦的校园周边公路,很快就拐上了进山的盘山道。
道路是多年前铺设的水泥路,年久失修,加上高原冻融和重型车辆的反复碾压,路面布满了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炮弹坑”。
大巴车行驶其上,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剧烈地起伏、摇晃、颠簸。
每一次车轮碾过坑洼,车身都会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和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座位上的人被抛起又落下,五脏六腑都仿佛错了位。
窗外,雪花不大,却细密,随着山风打着旋儿,给苍黄的山体和墨绿的松林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纱。
能见度时好时坏,雾气与雪沫交织,更添行路艰难。
“哎哟!我的腰!”
“我的早饭要颠出来了……”
“这路也太烂了!”
“司机师傅开慢点啊!”
车厢里抱怨声、惊呼声、干呕声不绝于耳。
不少学生脸色发白,紧紧抓着前座的扶手或同伴的胳膊。
赵羲凰右边那个壮实男生,刚才那点旖旎心思早被颠得无影无踪,此刻也皱着眉,紧闭着眼,似乎也在强忍不适。
赵羲凰却坐得异常安稳。
她甚至没有抓紧扶手,只是随着车身的摇晃自然地调整着重心,腰背挺直,目光平静地看向窗外。
那双铆钉高跟鞋稳稳地踩在颠簸的车厢地板上,仿佛生了根。
她体质特殊,平衡感和核心力量远超常人,这点颠簸对她而言,甚至不如某些训练项目来得刺激。
一路上,他们看到了不止一辆“掉队”或“出事”的车。
有辆小车不知是抛锚还是熄火,歪斜在路边,几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在风雪中瑟瑟发抖地等待着,脸上写满了焦急和无助。
有辆中巴车更惨,半个车头冲出了并不结实的路边护栏,斜挂在陡坡边缘,险象环生,救援车辆闪着灯停在旁边。
甚至还有一起不算严重的追尾事故,两辆车头抵在一起,司机正在雪中交涉。
“我的天,这路也太危险了……”
“幸好我们车结实,司机技术也好。”
“这要是出点事……”
车内的学生们看得心惊肉跳,越发觉得这趟“朝圣”之旅开局就充满了坎坷。
教授也通过话筒再三叮嘱大家坐稳扶好,不要随意走动。
他们乘坐的这辆大巴,显然是学校调来的性能最好的车辆之一,底盘高,避震硬,司机也是个老高原,经验丰富,虽然颠簸得厉害,但总算有惊无险。
当大巴车最终摇晃着,停在一片相对开阔的、背风的山坳空地上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快三个小时。
上午温暖的阳光早已被云层和风雪吞噬,只剩下一片清冷的天光。
“到了到了!大家拿好随身物品,有序下车!注意脚下,地上有雪,滑!” 导游座上的教授站起身,拿着话筒大声指挥。
学生们如蒙大赦,纷纷起身,活动着僵硬的四肢,抓起背包,踉踉跄跄地走下车。
冰冷的空气夹杂着雪沫瞬间扑面而来,让所有人都是一个激灵,睡意和晕车的不适被驱散了不少,但也带来了更直接的寒意。
赵羲凰最后一个下车。她踩着铆钉高跟鞋,稳稳地踏在覆盖着薄雪、有些湿滑的泥土地上。
那身单薄的孔雀蓝系服在灰白的天色和众人厚重的冬装中,显得愈发扎眼,也愈发……“美丽冻人”。
大巴车卸下他们后,很快调头,沿着来路缓缓驶离,准备去接应后面可能抛锚的车辆,或者等待他们傍晚返程。
学生们聚集在空地上,搓着手,呵着白气,好奇又略带敬畏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这里是一条湍急的、泛着白沫的冰河旁边,河水轰鸣。
两岸是陡峭的、覆着积雪和黑色岩石的高山,直插云霄,气势迫人,带着一种原始而荒凉的壮美。
空气极其清冽,但也极其寒冷,呼吸间带着刺痛感。
许多女生,哪怕裹着厚厚的羽绒服、戴着帽子和围巾,依旧冻得鼻头通红,不住地跺脚。
男生们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个个缩着脖子。
只有赵羲凰,静静地站在人群边缘,身姿挺拔,面色如常,甚至那裸露在空气中的一小截脖颈和手背,都没有泛起明显的鸡皮疙瘩。
她仿佛感觉不到这刺骨的寒意,只是微微仰头,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巅,那里隐约可见寺庙金顶的一角闪光。
她的特殊体质开始发挥作用了。
从小在极端环境中磨砺,她的身体对寒冷的耐受阈值极高。
一旦冷到某个程度,身体会自动进入一种“低耗能保护状态”,体表温度会降低,但核心温度维持稳定,感官上反而会“麻木”,不再觉得难以忍受。
小时候因为这“不怕冷”的怪象,还曾被误以为得了什么怪病,进过几次医院,全身检查做遍,结果医生也只能挠头,说这是一种极其罕见的体质变异,类似于某些冬眠动物或极地生物的特征,只要不持续暴露在绝对低温下造成冻伤,倒也无碍健康,只是比常人更耐寒而已。
此刻,这“天赋”正好派上用场。
教授等所有人下车集合完毕,清点了人数,然后走到队伍最前方,面向远处山巅的寺庙方向。
他没有说话,而是做了一件让所有学生都愣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