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冰雪的指尖还压着蜡丸,掌心的热度让那层薄薄的封蜡微微发软。
风宝蹲在案边,羽毛一动不动,像是被山风冻住了。
它说香灰味变了,从烧鸡毛转成了烧纸,火光里映出“令”字和“三日”。
她没动,只把蜡丸轻轻搁在铜盘上,发出一声轻响。
“三日。”她低声重复,目光落在那块从西山带回的焦布片上。
镊子挑开边缘,弯钩纹路下,一道极细的压痕露出头角——是个“三”字的起笔,被刻意压在底纹之下,若不细看,根本察觉不到。
尉迟逸风靠在屏风旁,肩伤让他动作迟缓,但眼神依旧锐利。
“他们在销毁联络记录,说明新指挥官要来。”他声音低沉,“你打算等他露面?”
“不是等。”她摇头,“是查他从哪来。”
她起身,走向密档阁。
老管事拦在门前,铁链缠着木门,锁芯泛着暗铜光。“亲王手印才能开。”管事道。
“他不行。”严冰雪回头看了眼尉迟逸风,“我来。”
她划破指尖,血珠渗出,按在锁芯上。咔的一声,锁开了。
管事愣住:“这……怎可能?”
她没解释。
严家女子不进宗卷阁,这是祖训。
可血能通印,说明血脉与皇室有某种关联——这事不能说,也不能问。
她径直走向最深处的铁柜,取出一匣标着“先帝二十年·内务残录”的卷宗。
封皮发脆,翻开时沙沙作响。
古篆难辨,她逐行扫过,直到“三日令”三字跳入眼帘。
——“三日令发,诸司闭门,宗室禁足,违者以逆论。”
她瞳孔一缩。这不是普通密令,是清洗令。
二十年前,先帝曾用此令,在三日内清除了三位宗亲、七名重臣,事后仅以“病故”两字带过。
朝野无人敢问,连史官都只记了个模糊日期。
她翻到下一页,又见“令符模具交由工部侍郎严某监铸,成后即毁”。
严某?
她心头一震。
严家先祖中,确有一位在先帝朝任工部侍郎,主管兵器与印信铸造。
但家族谱系中,此人记载极少,仿佛被人刻意抹去。
她迅速取出一张拓纸,将卷宗中“三日令”印痕拓下。
她从神秘信物背面拓下的纹路。
两张纸并排铺开,对光一照,纹路完全重合。
连弧度、深浅、边缘毛刺都一致。
这不是巧合。是同一模具所出。
风宝跳上案,爪子点着拓纸:“这印,和断水门腰牌背面的暗纹,是一样的。”
“不是一样。”严冰雪声音冷了下来,“是同一个东西。二十年前,严家先祖监铸‘三日令’模具,后来流落江湖,成了断水门的信物底纹。”
尉迟逸风沉默片刻:“所以,断水门从一开始,就是皇室清洗的执行者?”
“不止。”她翻开卷宗最后一页,虽被撕去一角,但残留的半枚印章仍在。
她将拓纸移过去,边缘拼接——严丝合缝。
“模具没毁。”她低声道,“有人保留了它。而且,一直在用。”
静室里一时无声。
蜡烛爆了个灯花,火星坠入铜盘。
尉迟逸风忽然道:“若二十年前就有这组织,为何沉寂至今?”
“沉寂?”她冷笑,“二十年前清洗后,先帝废了监国太子,改立幼子。十年后,江湖出现‘断水门’,打着‘复正统’旗号,暗中联络旧部。”
“五年前,东宫旧卫残存势力重现京城。现在,皇子夺嫡,战火再起——你告诉我,这是巧合?”
他没说话。
她将拓纸、卷宗、焦布片全摊在沙盘上,用红线连接:严家先祖→三日令模具→断水门信物→东宫残部→当前皇子谋逆。
“这不是新局。”她一字一顿,“是旧链重启。有人在用二十年前的工具,走二十年前的老路。”
尉迟逸风盯着沙盘,忽然问:“那模具,为何能通过王府血印验证?”
“因为造它的人,是严家人。”她抬眼,“而我,是严家血脉。血能开锁,说明这模具,本就是皇室与严家共用的‘钥匙’。”
“所以……你家先祖,是帮凶?”
“或是被利用。”她声音平静,“但结果一样——这把钥匙,一直没丢。”
风宝突然咕哝:“鸡记得,那夜烧信的火光里,除了‘三日’,还有个‘丙’字。”
“丙?”她皱眉。
“火光一闪,‘丙三’两个字。”风宝用爪子比划,“像编号。”
她猛地翻开卷宗,在“三日令”条目下,终于找到一行小字:“丙三批次,焚讫。”
丙三。
她取出信物拓片,翻到背面,仔细查看。
在“三日令”下方,有一串极小的刻痕——“甲一”“乙二”“丙三”。
“令符分批次。”她呼吸微滞,“丙三,是第三批发出的命令。二十年前,它指向某位宗亲的府邸——现在,它又出现了。”
尉迟逸风沉声问:“谁是丙三的目标?”
“当年是礼王。”她合上卷宗,“现在……可能是任何一位皇子。”
“所以皇子谋逆,不是他在主导。”尉迟逸风缓缓道,“是有人用‘三日令’在背后推他。”
“就像二十年前,推那位被废的太子。”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
西山方向,香灰味已散,但空气里有种说不出的滞重。
像是风暴前的静。
“他们怕我们查到模具,所以烧信。”她说,“但他们忘了,火光会映字影,风会带灰,鸡会记时间。”
尉迟逸风低声道:“你打算怎么办?”
“不动。”她转身,目光冷峻,“让他们以为我们还在等西山内斗。实际上……我们在等‘丙三’落子。”
“可若他们不落呢?”
“会的。”她拿起蜡丸,轻轻一捏,封蜡裂开一道细缝,“三日令,过期即焚。他们必须在三天内行动,否则令失效。现在,只剩两天。”
风宝跳上沙盘,爪子划过西山地形,停在那处隐蔽山坳。“新指挥官还没露面。”它咕哝,“但他一定会来收场。”
“那就等他来。”她将蜡丸放入药囊,顺手取出一包白色药粉,“我会让他知道,这把老钥匙,不只他们能用。”
尉迟逸风看着她:“你早有准备?”
“从发现弯钩是压出来那天起。”她将药粉倒入小瓷瓶,封口,贴上一张无字标签,“影踪散改良版,沾衣不显,遇热才发荧光。只要他碰过令符,走过的路,都会留下痕迹。”
“你打算顺着痕迹找人?”
“不。”她摇头,“我要让痕迹自己走回他面前。”
尉迟逸风挑眉。
“丙三令发出时,必有信使传递。”她说,“我把药粉涂在王府流出的旧令符上,再让暗桩‘无意’泄露一枚。只要他们用这枚令符做引,药粉就会跟着信使,一路贴到指挥官面前。”
“然后呢?”
“然后。”她将瓷瓶放入药囊,扣紧,“我们看荧光,走反路。”
风宝突然竖起羽毛:“鸡闻到了。”
“什么?”
“铁锈味。”它咕哝,“不是血,是旧铁,埋过二十年的那种。”
严冰雪一怔。
尉迟逸风低声道:“工部旧库,二十年前铸令符的地方。”
她立刻转身,从密档阁底层翻出一张泛黄的工部布局图。
指尖划过,停在西南角——“铸令坊”,旁注:“丙字号,专造密令,焚后填土。”
“丙字号……丙三。”她喃喃,“不是巧合。”
她卷起图纸,塞入袖中。“走,去工部旧库。”
“你肩伤未愈。”尉迟逸风拦住她。
“旧库没人守。”她冷笑,“但有人会去。”
“谁?”
“二十年前,埋过铁的人。”
她推门而出,风宝振翅跟上。
尉迟逸风站在原地,看着案上那张拓纸,忽然发现——在“三日令”印痕边缘,有一道极细的裂纹,像是模具老化所致。
他拿起笔,在裂纹处画了个圈。
然后,他听见远处传来一声鸡鸣,短促,尖利,像是划破夜幕的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