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管入手微凉,外壁刻痕细密,像是被刀尖反复刮过。
尉迟逸风指尖一寸寸摩挲接缝,银针自袖中滑出,轻轻一挑,竹节发出极轻的“咔”声,裂开一道细口。
风宝蹲在窗台,尾羽绷直,喉咙里滚出低低的咕噜声,眼睛盯着那道裂口,爪子在木梁上抓了三下。
尉迟逸风没抬头,只将竹管倾斜,一撮灰黑色粉末缓缓落在掌心,细如尘沙,却带着一股刺鼻的硫味。
他用银针拨了拨,粉末中夹着一片极小的铜片,三角轮廓,边缘磨损严重,与他此前所得那枚如出一辙。
他将铜片夹在指间,对着烛光一照,纹路清晰浮现——三道斜线交叠,形如利爪抓痕。
风宝突然展翅,扑到他手边,一爪按在铜片上,喙尖轻轻啄了啄三角顶点,又咕噜一声,像是认得。
尉迟逸风收回手,将药灰分作两份,一份包进油纸封好,另一份用银针挑起少许,送至鼻下轻嗅。
一股灼热感直冲脑门,喉头一紧,几乎呛咳。
这不是普通焚信灰,而是掺了药的“焚魂烬”——江湖传闻中,此物不仅能毁迹灭证,若吸入过量,可致肺腑自焚,七窍流血。
他闭眼片刻,肩伤处传来一阵阵钝痛,像是有细针在皮肉里来回穿刺。
他没理会,只将铜片与药灰并排置于案上,提笔写下一道密令:西角门三丈内所有地砖,尽数起出,查验背面泥痕;近三个月进出仆役,逐一盘问,不得遗漏。
短笛轻震,信令传下。
他靠回椅背,目光落在墙上悬挂的王府总图。
西角门、井台、回廊拐角……一条无形的线串起所有异常点。
对方不是临时潜入,而是早已在府中埋下暗桩,借地砖松动、井道空腔,铺设传讯绳路,日日联络不断。
这不是刺杀,是监视。
风宝跳上书案,翅膀一扇,将那包药灰轻轻拨到铜片旁边,又用爪子点了点西墙方向,咕噜两声,尾羽微颤。
“你也觉得,他们在等什么?”尉迟逸风低声问。
风宝不答,只歪头盯着铜片,忽然一啄,将三角纹正中的小孔顶了顶。
尉迟逸风瞳孔微缩。
那孔极小,若不用心看,只会当是磨损。
但他记得,此前所得铜片上,也有同样的孔,位置分毫不差。
这是信物,也是钥匙。
他正欲细察,院外传来脚步声,轻而稳,是严冰雪惯有的步调。
她推门进来时,披着夜露,发梢微湿,手中提着药箱,脸色略显疲惫,但眼神清明。
她刚从城南义诊归来,一路未歇,进门便见尉迟逸风独坐灯下,面前摆着药灰与铜片,风宝立于案头,羽冠耸立。
她没问,只放下药箱,伸手沾了点药灰,指尖捻了捻,放至鼻前一嗅,眉头立刻锁紧。
“硫硝七分,槐灰三分,再加半钱赭石粉。”她声音冷了下来,“这是‘焚魂烬’的配方。三年前,江南三地医馆遭劫,七名医者暴毙,死状皆为五脏焦枯,口鼻溢黑血。当时我翻遍古方,才在一本残卷里找到这药的名字。”
尉迟逸风抬眼:“你见过?”
“不止见过。”她从怀中取出一本薄册,翻开一页,纸上画着一枚残破铜印,纹路与眼前三角纹几乎一致,“我祖父曾收藏一枚古印,据说是前朝秘卫信物。他去世前夜,有人闯府夺印,印碎一角,下落不明。我始终不知为何,直到现在。”
她指尖轻抚铜片,忽然一顿——那小孔的位置,正与残印缺口吻合。
尉迟逸风沉默片刻,将竹管推至她面前:“今夜三更,西角门回廊截获。绳路仍在,人未抓到。对方用特制药灰传信,制式铜片为凭,背后必有组织。”
严冰雪盯着那竹管,忽然伸手取出银针,探入管内深处,轻轻一挑,又取出一片更小的铜箔,上刻两字:血影。
她念出声,声音很轻,却像刀划过纸。
“血影门。”
尉迟逸风点头:“这个名字,我也是第一次听。但他们用的绳结、铜纹、药灰,皆成体系,绝非散兵游勇。王府之内,必有内应为其传递消息。”
严冰雪合上医案,目光沉下:“江南那几起案子,现场都留下一个血手印,五指拖曳如影,故当时江湖称其为‘影杀案’。无人知其来历,也没人再见过。若真是他们所为,那这门派沉寂三年,如今重现,目标绝不止你我。”
话音未落,窗外一声锐鸣,一只灰羽信鸽撞入窗棂,爪上绑着油布小卷。
尉迟逸风取下,展开,纸上绘着三处残迹:北地“长风镖局”门柱刻痕、中州“铁鳞镖局”地砖血印、南境“云渡镖局”墙垣手迹。三处标记皆为斜拉血痕,五指张开,末端拖出弧形,与严冰雪所述血手印完全一致。
底下一行小字:三局昨夜同遭血洗,无人生还。标记相同,恐为同一组织所为。
严冰雪接过图样,手指一顿:“他们公开动手了。”
尉迟逸风将图按在桌上,目光扫过三处地点,忽然停在北地长风镖局的位置。
那正是通往北境的咽喉要道,青阳道必经之地。
风宝腾空而起,扑到地图前,一爪拍在“青阳道”三字上,连点三下,喉咙里发出急促的咕噜声。
尉迟逸风盯着那三个字,缓缓道:“他们不是在杀人,是在清路。”
严冰雪抬头:“清什么路?”
“北境有异。”尉迟逸风声音低沉,“去年冬,北地三城上报妖兽出没,百姓失踪,朝廷派兵查探,无果而返。若血影门要北上,恐怕……不是为了避世,而是为了接应什么。”
严冰雪将医案收好,指尖仍压在那枚铜片上:“江南医者案,死者皆通毒理、药性。他们杀医者,毁药典,像是在清除某种隐患。若这门派与北境有关,那他们怕的,或许不是朝廷,而是能识破他们手段的人。”
尉迟逸风看向她:“你祖父的铜印,为何会被夺?”
“我不知道。”她摇头,“但若血影门真与那印有关,那他们怕的,可能就是这枚残印所代表的东西。”
两人对视片刻,无需多言。
尉迟逸风提笔写下第二道令:即日起,王府暂停一切对外文书往来;西院至角门区域,设三重暗哨;所有药库、密道、井道,彻查封锁。
他又命人取来一副空白面具,将血影标记拓下,交予周岩:“找人悄悄带出,去江湖暗市打听,谁认得这个标记。记住,不得暴露来源。”
周岩领命而去。
书房重归寂静,烛火跳了跳,映得铜片上的三角纹忽明忽暗。
风宝跳上窗梁,双爪紧扣木纹,头朝西墙,尾羽始终未松。
严冰雪站在灯下,手中握着祖父的残印,另一只手攥着那包焚魂烬,指节发白。
尉迟逸风坐在轮椅中,手搭在扶手,目光落在地图上青阳道的位置。
风宝忽然展翅,扑向书案,一爪拍在残印上,又指向西墙,咕噜一声,像是在提醒什么。
尉迟逸风刚要开口——
院外马蹄声急,一骑飞驰至府门前, 将一封火漆密信抛给守门亲卫,转身即走。
亲卫奔来,叩门:“报!江湖急讯,三处伤者正送往城南医馆,身上皆有血影手印,尚存一息!”
严冰雪猛地抬头,手指一紧,残印边缘划破指尖,一滴血落在铜片小孔上,缓缓渗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