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冰雪的手还按在刀柄上,指节滚烫,掌心却凉。
她没回头,只把铜哨从药囊里取出,轻轻搁在案角,像是放下一块烧红的铁。
风宝蹲在窗沿,羽冠微颤,盯着西山方向,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咕哝声。
香灰味又飘来了,混着铁锈和烧焦的鸡毛,比昨夜更浓。
“不是试探。”尉迟逸风靠在门框上,肩伤未愈,说话时气息略沉,“是集结。”
严冰雪点头,指尖在铜哨边缘滑过。昨夜那道微光,不是偶然,是信号。
三声哨音,借山壁反弹,传得远,藏得深。
她让风宝原地鸣叫,自己用耳辨回音,算出距离——西山半腰,洞窟隐蔽,离王府直线不过三里,却卡在三道山脊交汇处,易守难攻。
“他们想让我们追。”她说。
尉迟逸风冷笑:“追出去,就是埋伏。”
“不追,他们反而不敢动。”她抬眼,“怕我们另有后手。”
风宝突然扑翅,飞到案上,用爪子拨弄铜哨,又指向西山:“他们换岗了,新的人带香炉,老的带刀。”
严冰雪眯眼:“香炉是摆阵,刀是防内乱。断水门和东宫残部,本来就不一条心。”
她转身取来一包药粉,灰白色,无味。
这是她早年配的“影踪散”,撒在路径上,人踩过不留痕,但羽毛掠过会沾粉,反光可辨。
她将药粉倒进一个小皮囊,绑在风宝腿上。
“去西山,顺着香灰味走,别进洞,绕一圈,回来。”
风宝咕哝一声,振翅飞出。
半个时辰后,它叼着一块焦黑的布片回来,扔在案上。
布角绣着半道弯钩,正是断水门的新标。
严冰雪用镊子夹起,对着光看,钩子是压出来的,不是绣的,和尸体颈侧的烙印一致。
“逼的。”尉迟逸风道。
“也是怕的。”严冰雪冷笑,“东宫残部拿皇子当护身符,断水门拿皇子当活路。可护身符能护谁?活路又通向哪?”
她摊开一张纸,让风宝用爪子蘸墨,沿着记忆划出路线。
山腰有两处营地,一处靠北,守卫森严,插着黑旗;一处靠南,人多但松散,篝火边堆着断水门的刀架。
“北边是东宫的人,南边是断水门。”尉迟逸风道,“中间隔着一道断崖,只有一条窄道相连。”
“窄道上有岗哨,但换防时有三息空档。”风宝咕哝,“我飞过去,没人看见。”
严冰雪盯着那条线,忽然笑了。
“他们想让我们乱,我们就让他们自己乱。”
尉迟逸风挑眉。
“断水门本就不服管,东宫残部又急于立功。只要一道‘密令’,说东宫要接管断水门,杀几个联络使,火就能烧起来。”
“伪造令符?”尉迟逸风问。
“用他们的模子。”她从匣中取出一枚旧铜片,是昨夜从尸体身上搜出的腰牌残角,“弯钩是压出来的,说明有统一模具。王府藏铜里有东宫旧器,熔了重铸,纹路一样。”
尉迟逸风沉默片刻:“可若被识破……”
“不会。”她摇头,“断水门首领多疑,正愁没借口翻脸。我们只要给个由头,他就会信。”
她当即命人取来熔炉,将旧铜熔化,倒入特制泥模,铸出一枚令牌,正面刻“东宫令”三字,背面阴刻“即刻接管断水门众,违者斩”。
字迹仿东宫旧体,深浅一致,边缘无毛刺。
“今晚子时,风宝送去。”
风宝咕哝:“我不进营,扔火堆边上。烧一半,剩下的是证据。”
“聪明。”严冰雪点头。
尉迟逸风看着她:“你早就算到了。”
“不是算到,是看懂了。”她收起令牌,“他们联合,不是因为信任,是因为恐惧。
恐惧我们,也恐惧彼此。
一有风吹草动,就会自相残杀。”
入夜,风宝悄然起飞,腿上绑着伪令,裹在油纸里防潮。
它贴着山脊飞行,避开巡哨,落在断水门营地外的枯树上。
换防时刻,守卫交接,火堆旁人影晃动。
它瞅准空档,俯冲而下,将油纸包轻轻抛进火堆边缘,随即腾空而起,隐入夜色。
次日清晨,断水门营地骚动。
一名守卫从灰烬里扒出半块未烧尽的铜牌,上面“接管”二字清晰可见。
消息传到首领耳中,他当场暴怒,召来两名东宫联络使,质问为何未经商议便发令。
两人矢口否认,称绝无此事。
首领冷笑,命人取来东宫旧令对比,纹路一致,字迹相似,连铜锈分布都近乎相同。
“你们当我是瞎子?”他拔刀,一刀斩下一人头颅,另一人欲逃,被亲卫当场格杀。
北营震动。
东宫残部统领怒斥断水门背信弃义,下令封锁窄道,撤走所有补给。
断水门则加固南营防线,刀不出鞘,箭上弦。
西山,两股势力彻底撕破脸。
王府内,风宝飞回,落在案上,抖了抖羽毛:“火起来了,北营收粮,南营断水,互相骂祖宗。”
尉迟逸风看着沙盘上两处营地被红线隔开,嘴角微扬:“你这一招,比千军万马还狠。”
严冰雪却没笑。她盯着沙盘,手指在北营位置点了点:“皇子还在幕后。他不会坐视联盟瓦解。”
“所以他很快会派人调和。”尉迟逸风道。
“那就再加一把火。”
她取出一封密信,写好,封入蜡丸,递给尉迟逸风:“你派人送去城外暗桩,让他们散播消息——东宫残部已与新帝密通,准备倒戈。”
“这消息假的。”
“但断水门会信。”她冷笑,“他们本就疑神疑鬼,再听说东宫要投靠周慕白,只会更恨。”
尉迟逸风点头,命亲卫出发。
三日后,南营哗变。
断水门副首领带人冲击主帐,指责首领勾结东宫,意图出卖全门。
首领仓促应战,双方死伤十余人,最终副首领被杀,但军心已散。
北营趁机提出“统一指挥”,被断然拒绝。
西山联盟,名存实亡。
王府内,尉迟逸风将铜哨递还严冰雪:“他们乱了。”
“还不够。”她摇头,“只要皇子还在,他们就还能拼起来。”
“所以你等的不是他们内斗,是他们彻底离心。”
她点头:“七日内,我要他们互相提防,不敢靠近,不敢通信,不敢共享情报。到那时,我们再动。”
尉迟逸风沉默片刻:“你准备调禁军?”
“写了信,没发。”她从袖中取出另一封蜡丸,“留着,当刀悬在头上。”
尉迟逸风看着她:“你比谁都狠。”
“我不是狠。”她将铜哨收回药囊,“我是知道,活人斗鬼,靠的不是力气,是脑子。”
风宝跳上窗台,突然竖起羽冠。
“怎么了?”尉迟逸风问。
“香灰味变了。”它咕哝,“少了鸡毛,多了纸灰。他们在烧东西。”
严冰雪皱眉:“烧名册?烧盟书?”
“都不是。”风宝摇头,“是烧信。很多信,一叠一叠,火光映出字影——有‘令’字,有‘三日’。”
尉迟逸风猛地站起:“他们在销毁联络记录。”
“说明有人要来了。”严冰雪低声道,“不是调和,是接管。”
她转身走向沙盘,手指划过西山地形,最终停在一处隐蔽山坳。
“如果我是新指挥官,不会去北营,也不会去南营。”她声音渐冷,“我会藏在中间,看着他们打,等他们两败俱伤,再出来收场。”
尉迟逸风盯着那点:“你打算怎么办?”
她没回答,只将蜡丸捏在掌心,缓缓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