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囊在严冰雪掌心压出一道深痕,指尖触到那枚铁蒺藜,螺旋纹路如活物般硌着皮肤。
她没有抬头,只是将铁蒺藜轻轻搁在案上,烛火映出中心那圈“九曲回环纹”的暗影。
风宝落在她肩头,羽毛微颤,尾羽金丝忽明忽暗,像在回应地底某种无声的牵引。
尉迟逸风靠在椅中,左手撑着额角,掌心裂痕虽被封住,却仍传来阵阵抽搐般的钝痛,如细针在骨缝间游走。
他盯着那枚铁蒺藜,声音低沉:“他们留下这东西,不是为了示好。”
“不是示好,也不是警告。”严冰雪终于抬眼,“是试探。”
她从药囊中取出那粒暗红色药丸,放在铁蒺藜旁。
药丸表面裂纹清晰,苦杏味极淡,却直透鼻腔。
她用银针轻轻一挑,药丸未碎,反而在针尖微微发烫。
“这粒‘续命丹’的改良方,去掉了三味禁忌药材,加了冰蟾髓与龙血藤。
三年前,我在药王谷秘录上批注过此方,批语是‘若得冰蟾髓为引,或可救将死之人,然药性暴烈,非绝境不可用’。”
尉迟逸风目光一凝。
“这方子从未外传。” 严冰雪指尖轻叩案面,“可他们不仅用了,还精准改良,药效更强,副作用更低。
他们知道我会用断魂膏封契,甚至知道我会在东墙发现这枚铁蒺藜。”
她顿了顿,声音冷了下来:“这不是巧合。是预判。”
尉迟逸风沉默片刻,忽然道:“那他们为何不现身?若真想联手,大可直说。”
“因为他们不能。”严冰雪将青铜铃取出,放在药丸旁。
铃身仍在震颤,细微却持续,仿佛与地底钟声共振。
“这铃是祖父所留,唯有感应到‘地底钟鸣’才会震动。而他们留下这药丸,等于是告诉我他们知道这铃的存在。”
尉迟逸风眼神微动。
“他们怕‘地藏枢’被彻底唤醒。”
严冰雪继续道,“怕‘傀心术’失控,怕‘启陵令’召出的不只是亡魂大军,而是无法收束的灾劫。他们不敢露面,是因为一旦现身,就会被‘傀心术’的掌控者察觉。”
她指尖轻抚铃身:“所以他们用这种方式,留物、留药、留纹。一步步引导我们去查,去想,去行动。他们要我们成为那把‘开锁的刀’,却不愿自己握住刀柄。”
尉迟逸风缓缓坐直,掌心裂痕隐隐作痛,但他没有避开话题:“你是说,我们可以利用他们的忌惮?”
“不是利用。”严冰雪摇头,“是借势。”
她将药丸与铁蒺藜并列:“神秘门派余党要唤醒地藏枢,动用‘启陵令’,召出前朝沉兵。而这股神秘势力,却在暗中阻止。”
“他们刚刚清除了‘阎罗引’的死士,不是为了帮我们,是为了清除‘傀心术’的执行者。二者同源而动,目的却相悖。”
尉迟逸风目光渐深:“你是想分化他们?”
“不是分化。”严冰雪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是让他们先动。我们不必主动出击,只需让他们彼此相争。等他们斗得两败俱伤,我们再出手,一击制敌。”
尉迟逸风沉默良久,终于开口:“若他们发现我们在利用他们?”
“那也无妨。”严冰雪冷笑,“因为他们早已在利用我们。既然彼此都在算计,那就看谁的棋走得更远。”
尉迟逸风盯着她,忽然道:“你打算怎么接触他们?”
“不用我们去接触。”严冰雪拿起那粒药丸,“是他们要我们接触。这药丸不是信号,是信物。他们留下它,就是在等我们用它做‘叩门砖’。”
尉迟逸风皱眉:“若这是陷阱?”
“当然是陷阱。”严冰雪毫不避讳,“可世上哪有不带风险的转机?我们若一直困守王府,等‘地藏枢’彻底开启,黑棺中的东西一旦现世,谁都无法收场。与其等他们选我们,不如我们先选他们。”
尉迟逸风闭了闭眼,掌心裂痕传来一阵刺痛,仿佛在提醒他上一次强行运功的代价。
但他再睁眼时,目光已如寒刃出鞘:“你说得对。我们不能等。”
他抬手,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符,放在案上:“这是父王留下的‘龙渊令’,可调三城暗卫。我本不想动用,但现在必须有人在外策应。”
严冰雪看了一眼玉符,点头:“你负责外部联络,我来设局。这粒药丸,我会让它出现在该出现的地方。”
尉迟逸风盯着她:“你打算怎么做?”
“我会在东墙埋下这粒药丸,再让风宝在夜间飞过那片区域。”
严冰雪道,“他们既然能感应到青铜铃,就一定能察觉药丸的动静。只要他们出手取药,就会暴露行踪。”
尉迟逸风沉吟片刻:“若他们不取?”
“他们会取。”严冰雪语气笃定,“因为他们需要确认我们是否‘懂’他们的信号。这粒药丸,是考题,也是钥匙。”
尉迟逸风终于点头:“好。我让龙渊卫在东线外围布防,一旦发现异常,立即封锁区域。”
话音未落,风宝突然展翅,扑向空中,尾羽金丝猛然亮起,又骤然熄灭。
它落地后,没有踱步,而是三次啄击铁蒺藜中心的螺旋纹,动作急促,带着某种节奏。
严冰雪眉头一皱,低头细看。
风宝又猛然展翅,扑向烛火,翅膀带起一阵风,烛影狂摇。
它没有停,而是飞回案前,用爪子将那粒药丸拨到青铜铃旁,尾羽轻扫铃身,发出一声极轻的“嗡”响。
尉迟逸风目光一凝:“它在说什么?”
严冰雪盯着风宝的动作,忽然明白过来:“它在提醒这药丸不只是信物,更是‘试炼’。”
“他们要我们用这粒药,去触发某种机制。而青铜铃是回应的关键。”
她指尖抚过铃身,低声道:“风宝的意思是,他们知道这铃的存在,也知道我们迟早会用它。”
“所以他们等的不是我们发现药丸,而是我们决定摇铃的那一刻。”
尉迟逸风眼神一沉:“一旦摇铃,就是正式回应。他们就会知道,我们接下了这局。”
“所以不能轻易摇。”严冰雪将铃收回药囊,“但也不能不用。我们必须在他们预期之外,掌控节奏。”
尉迟逸风缓缓道:“你是想让他们以为我们会摇铃,但我们偏不?”
“不。”严冰雪摇头,“我是想,让他们以为我们不会摇,但我们偏要。”
尉迟逸风一怔。
“我会让风宝带着药丸,在东墙盘旋三夜。”
严冰雪道,“第四夜,我亲自到密道口,点燃一炉‘断魂香’,再将青铜铃放在阵眼之上但不摇。”
尉迟逸风瞬间明白:“他们若在暗中观察,会以为你要启动封印仪式。若他们真在意地藏枢,一定会出手干预。那时,他们就会暴露。”
“对。”严冰雪唇角微扬,“我们不主动找他们,我们让他们来找我们。”
尉迟逸风盯着她,忽然道:“你早就想好了?”
“从看到这粒药丸的第一刻。”严冰雪将药丸重新封入小玉瓶,放入药囊,“他们以为我们在局中,其实我们才是执棋的人。”
尉迟逸风沉默片刻,终于抬手,将玉符推到她面前:“龙渊卫归你调遣。”
严冰雪没有推辞,接过玉符,收入袖中。
风宝立于案头,尾羽轻颤,忽然发出三声短鸣,声音清越,却不落窠臼,竟与青铜铃的震颤频率隐隐相合。
严冰雪抬头,看向窗外。
夜色如墨,东墙方向,一片寂静。
她伸手,轻轻按在药囊上。
药丸在囊中,青铜铃在底,铁蒺藜的螺旋纹在烛光下泛着冷光。
风宝忽然展翅,飞向窗棂,爪子在木框上留下三道浅痕,随即猛然腾空,消失在夜色中。
严冰雪站在原地,没有动。
尉迟逸风低声道:“它去哪了?”
“它去放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