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安时的,那些夹枪带棒、冷嘲热讽的话语,跟长了翅膀似的,一字不落地钻进了颐华宫内。
元宝得了外面小太监的悄悄禀报,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又担心那些难听的话污了主子的耳朵,便只在院子里小声嘀咕着解气。
赵玉儿刚喝完药,正躺在榻上,透过窗子望风景,便看到了元宝转来转去的背影。
觉得有些好笑,心下却觉得奇怪,正巧梨霜进来端上蜜饯,便轻声问道,“梨霜,你看元宝,他是怎么了?”
梨霜也闻听了此事,犹豫再三,终究还是觉得不能瞒着。
于是便挥手让小宫女都退下,自己接过盘子,坐到榻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启齿的艰涩,“娘娘……方才坤宁宫请安,各宫主子们……说了些不大好听的闲话。”
赵玉儿拿着蜜饯的手顿了一下,只淡淡地“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梨霜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语气平缓起来,却压根无法掩饰住愤懑,“她们……她们说娘娘您自己病着不能侍奉圣驾,就……就把身边的宫女推出去固宠,真是……真是好手段。”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还说青禾……说她是狐媚子,贬去颐华宫还能翻身,不知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法子……言语间,很是难听。”
“啪嗒”一声轻响,是赵玉儿手中的蜜饯掉在了地上。
她没动,也没说话,只是维持着那个抬手的姿势,指尖却攥进了手心里。
梨霜看着主子瞬间失了血色的侧脸,心中揪痛,连忙道,“娘娘您别往心里去,那些人就是酸话,皇后娘娘已经发话制止了,让她们不许妄议……”
赵玉儿缓缓抬起头,望向窗外,目光却没有焦点,空茫茫的一片。
嘴角似乎想扯出一个自嘲的弧度,最终却只是无力地抿紧了。
那些话,像淬了毒的刀子,精准地剜在她心口最痛的地方。
每一个字,都带着讥讽和鄙夷。
她从未想过要用青禾去固宠!
可是在这绝境中,若想为孩子、为青禾、为梨霜他们寻一条生路,便不得不如此。
在这世道,皇上想做的事情,谁还敢真的忤逆吗?
可如今,在旁人眼中,她却成了那般急功近利、甚至不惜利用身边人的不堪模样。
而青禾,那个沉默而忠心的女子,也被打上了“狐媚子”的烙印。
一股混杂着屈辱、愤怒,还有深深的无力感,猛地冲上头顶,让她不禁一阵眩晕。
胃里一下子翻江倒海,她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嘴,猛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苦汤药混着酸水,灼烧着喉咙。
“娘娘!”梨霜跟晴雪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扶住她。
赵玉儿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死水般的沉寂。
只是那沉寂之下,翻涌着难以言说的痛楚。
她推开二人的手,声音却沙哑得厉害,“我没事。”
她重新坐直了身子,目光依旧望着窗外,却比刚才清明了许多,带着一种认命般的麻木。
“她们爱怎么说,便怎么说吧。”
她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在这深宫里,旁人如何看,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怎么想。”
她想起,青禾收到答复后,再次传来的纸条上那句“相互扶持”,心中更是刺痛。
这“相互扶持”的代价,竟是让她们主仆二人,都背负上如此难堪的名声吗?
“青禾她……现在定然也不好过。”赵玉儿喃喃道,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担忧。
那些流言蜚语,在攻击她的同时,又何尝不是在作践青禾?
一个宫女,骤然间被推上这风口浪尖,承受的恶意只会更多。
梨霜红着眼圈:“娘娘,您就是心太善了……都这时候了,还想着青禾姑娘……”
赵玉儿摇了摇头,没有解释。
她不是善良,而是清醒。
她与青禾,早已不是简单的主仆。
从青禾踏入养心殿的那一刻起,便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青禾若能稳住圣心,甚至更进一步,那么她们主仆二人,在宫中的处境便能多一分依仗,对抗贤妃的筹码也能多一分。
反之,若青禾因这些流言蜚语失了帝心;或是被其他妃嫔,尤其是贤妃,视为眼中钉而遭了算计,那她之前的种种谋划,连同这腹中孩儿的未来,都将岌岌可危。
这后宫之中,一时的得失荣辱皆是虚妄;唯有活下去,并且活得足够稳妥,才是根本。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清明。
她唤过侍立在一旁的梨霜,“梨霜。”
梨霜连忙上前,“娘娘有何吩咐?”
“去妆台上,将那对碧玉镶宝石的飞鸟簪找出来。”赵玉儿的声音平静无波,带着一丝明显的疲惫。
梨霜微微一怔,那对飞鸟簪是娘娘近来颇为珍爱的首饰,工艺精湛,寓意也好。
她有些不解,“娘娘,您这是要……”
“寻个稳妥的时机,给青禾送去。”赵玉儿淡淡道,目光投向窗外,“就说,本宫贺她得沐天恩,望她……如飞鸟得展翅,往后珍重。”
梨霜闻言,心中顿时明白了主子的深意。
这赏赐,明面上是旧主对高升宫女的祝贺与恩赏,是做给皇上和六宫看的姿态。
表明她纯昭仪大度,不介怀身边人得宠,甚至乐见其成,以此堵住那些说她“推人固宠”的悠悠之口。
暗地里,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无声的敲打与期许?
飞鸟展翅,是希望青禾能有更好的前程;一句“珍重”,更是饱含深意。
既是提醒青禾莫忘来处,谨记她们休戚与共的关联,往后携手,步步为营。
也是寄托着一份真实的祝愿,望她能在凶险的境遇中保全自身,越走越好。
“是,奴婢明白了。”梨霜低声应道,心中涌起一阵酸涩。
她转身去取那对精致的发簪,知道这一送,便意味着许多事情,都已不同往日了。
赵玉儿不再说话,胃里翻腾的汤药苦,却比不上她此刻心中的滋味。
她摸着自己苍白憔悴的容颜,以及那微微隆起的小腹,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无论多难听的话,多不堪的议论,她都必须承受。
为了孩子,活下去。
这场戏,她必须咬着牙演下去。
而青禾,也必须在自己更危险的位置上,站稳脚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