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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武关
连续两日沿着商於古道跋涉,地势逐渐变得险要。群山如铁,官道在悬崖与深涧间蜿蜒,许多路段仅容单人通过。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寒意,与关中的干燥凛冽已然不同。
石敬的作用愈发凸显。他不仅在前方探路,规避了几处可能发生落石或塌方的险地,更凭借老练的斥候经验,带着众人在一处背风的岩缝中,找到了一个野蜂废弃的蜂巢,从中获取了些许珍贵的、已然结晶的蜂蜜。这点甜意和热量,对于精疲力竭的众人而言,无异于雪中送炭。
慕容嫣小心地将蜂蜜分成几份,最多的给了李炎和承担最重任务的石敬,自己和妹妹、云娘只尝了少许。甘甜在口中化开的瞬间,她几乎有种落泪的冲动。这细微的滋味,让她恍惚间想起长安上元夜那甜腻的糕点,却又截然不同——这是依靠自己(或者说,依靠这个新成型的队伍)获得的,带着生存实感的甘甜。
李炎将她的分配看在眼里,没有多言,只是将自己那份蜂蜜又悄然拨了一半混入慕容芷和云娘接下来要喝的热水中。
“再往前,不出半日,应能望见武关。”李炎站在一处视野稍好的山脊上,指着前方层峦叠嶂的隘口。他的语气并无抵达目的地的松懈,反而更加凝重,“武关乃入山南东道之锁钥,虽非朝廷重兵把守之地,但刘巨容在此必有耳目,甚至驻有精兵。我们这般模样,不能直接叩关。”
石敬点头:“公子所言极是。我等形同流民,守关兵将未必通传,甚至可能盘剥拘押。”
“我们需要一个契机,或者,一份能直接呈递到刘巨容面前的‘拜帖’。”李炎的目光投向官道方向,那里偶有零星的车马或逃难队伍经过,皆行色匆匆,面带惊惶。“石敬,你再去官道附近探查,留意是否有从长安方向来的、看似有些身份的溃散官员或士子,以及……山南东道方面的任何讯息,哪怕是守关兵卒的闲聊,也需留意。”
“是!”石敬领命而去。
李炎则带着慕容嫣三人,在山林边缘一处隐蔽的泉眼附近暂时休整。他让慕容嫣和两个女孩尽量清理一下仪容,虽无法改变衣衫的褴褛,但至少洗去满脸风尘,显得不那么像纯粹的乞丐流民。
“见到刘巨容,你预备如何说?”慕容嫣一边用沾湿的布巾擦拭脸颊,一边轻声问道。她知道,李炎心中必有成算,但仍想更清晰地了解。
李炎清洗着手臂上的擦伤,动作不疾不徐。“示之以弱,亦示之以强。”他淡淡道,“弱,是姿态。我们狼狈而来,是落难投奔,满足他可能存在的优越感。强,是底气。长安内情,贼军动向,乃至朝廷可能的人事变动,这些是他急需却难以尽知的信息。此外……”
他顿了顿,看向慕容嫣:“你的身份,或也可一用。”
慕容嫣一怔。
“河北慕容氏,虽已没落,但士族清名犹在。你身为宫人,熟知宫廷礼仪规制,必要时,可佐证我所言非虚,增加我们话语的分量。”李炎的语气依旧平静,仿佛在安排一件寻常事务,“当然,是否显露,视情况而定。”
慕容嫣明白了。她也是这盘棋中的一枚棋子,她的价值需要被挖掘和利用。她并未感到被冒犯,反而有种被纳入棋局、成为助力的踏实感。“我明白了。”她郑重应下。
傍晚时分,石敬带回了一个关键消息。
“公子,打听清楚了。武关守将乃刘巨容麾下心腹牙将,名唤赵崇。此人贪财,但极重上下规矩,对刘巨容颇为忠心。另外,”石敬压低声音,“我探听到,约莫十日前,确有一支小型车队自长安方向逃出,持有河中节度使王重荣的文书,欲往山南,但被赵崇以‘身份不明,需请示节帅’为由,暂扣在关内驿馆,并未放行。”
“王重荣的人?”李炎眼中精光一闪。河中镇与山南东道相邻,王重荣亦是实力藩镇,其派出的使者被扣,说明赵崇,或者说刘巨容,对外来势力极为警惕,但也并非铁板一块,至少还在“请示”。
“这是个机会。”李炎沉吟道,“赵崇扣下王重荣的人,说明他不敢擅专,必已快马报与襄阳的刘巨容。我们此时出现,恰逢其会。”
“公子的意思是……”
“我们不直接闯关,也不与赵崇纠缠。”李炎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我们绕开关隘,从侧翼翻越山岭,直插武关之后,然后……‘偶遇’刘巨容派来处理此事的信使,或者,想办法将我们的‘拜帖’,直接送到能决定此事的人手中。”
他看向石敬:“能找到这样的路径吗?不需要大军通行,只需我们几人能秘密通过即可。”
石敬略一思索,肯定地道:“给我一夜时间探查,应该可以!这一带山势虽险,但并非无路可走。”
“好!”李炎决断,“今夜你辛苦些,务必找到路径。我们在此等你消息。”
石敬抱拳,再次消失在暮色中。
夜色深沉,山林寂静。慕容嫣看着坐在火堆旁,借着微弱火光再次审视舆图的李炎,他的侧脸在跳动光影中显得格外坚毅。绕过雄关,直抵核心,这需要何等的胆识和对时机的精准把握!
她忽然想起李炎之前所说的“示之以弱,示之以强”。他们此刻绕关而行,形同潜越,看似狼狈弱势,但这份敢于直插腹地的胆魄,以及所携带的信息价值,又何尝不是一种无声的强势?
前路未卜,但她相信,这个男人的谋划,从不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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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