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张墨的指导下，鲁巧拿出专业的细齿锯，两人配合着，小心翼翼地在那把弓不显眼的位置截下了一小段。
断面露出，木质纹理清晰可见。
张墨和鲁巧再次凑近，如同两位老练的侦探在审视关键物证，手指顺着年轮一圈圈数过去，口中低声计算着。
片刻后，张墨抬起头，语气肯定：
“根据年轮密度和铁杉木的生长特性推算，这棵树的砍伐时间，大约是在三年前。”
鲁巧也在一旁点头确认。
“三年前……”
凌云接过那截木块，仔细看着上面的纹路，脑中飞快回忆。
“没错！兵部记录上，三年前确实有一批上好的铁杉木入库，专门用于制作弓弩等军械！”
谢知遥也立刻在脑中调阅记忆中的账册数据，沉声道：
“账本上的记录也对得上！三年前那批铁杉木的入库、拨付，时间点和数量都能对应！”
线索在此刻清晰地串联了起来！
大乾军中制式木材，出现在了女真样式的弓上，并且木材批次指向了三年前那批有问题的军械！
凌云顿时怒火中烧，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转身就要往外冲：
“他娘的！证据确凿！我这就去禀明皇上，把那群蛀虫揪出来！”
“凌将军！且慢！”
谢知遥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声音虽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别慌！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住气。我们目前只是确定了木材批次和流向可疑，但‘金满楼’是谁？”
“兵部内部是谁接应？账目是如何被篡改的？这些关键环节我们还没有完全掌握。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
他冷静地分析着，目光锐利：“我们现在需要的是更完整的证据链。对了，还需要想办法去兵部武库，找到三年前同批次制作的弓箭样本，进行比对，让证据更加无可辩驳。”
被谢知遥这么一拦，凌云也冷静了几分，知道他说得在理，强压下火气，点了点头。
而一旁完成了“技术鉴定”任务的张墨和鲁巧，看着这两人又是对暗号似的交流，又是怒气冲冲要抓人，一脸茫然。
张墨忍不住问道：“谢大人，凌将军，你们这……是对啥暗号呢？还有别的事吗？”
“若是没有，我俩这可变油墨的实验刚进行到关键处……”
鲁巧也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工作台上那碟色彩变幻的液体，显然心思已经飞回去了。
谢知遥看着这两位完全沉浸在技术世界里的同僚，无奈地笑了笑，拱手道：
“有劳二位了！此事关系重大，还请暂时保密。暂无他事，二位请继续钻研那新奇玩意吧。”
张墨和鲁巧如蒙大赦，立刻又凑回到那碟“可变油墨”前，继续他们被打断的奇妙探索去了。
谢知遥则拉着凌云，走到一旁僻静处，低声道：
“当务之急，是拿到兵部同批次的弓箭样本，并且，要设法拿到能接触到三年前那批军械调拨、且有权限修改账册的人员名单和笔迹样本……尤其是，兵部侍郎王振的。”
线索的网，正在悄然收紧。
从将作监出来，凌云和谢知遥一路无话，心中却都压着一块巨石。
回到谢府书房，窗外天色已近黄昏，暮色为房间笼罩上一层凝重的色彩。
凌云盯着书桌上那被截开一小段的弓箭，眉头拧成了死结，瓮声瓮气地问：
“谢大人，这剩下的弓……还有咱们的计划，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感觉浑身力气无处使，恨不得立刻提刀冲进兵部衙门抓人。
谢知遥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渐沉的落日，清冷的侧脸在暮光中显得格外沉静。
他思索片刻，转过身，提议道：
“对方在暗，我们在明，一起行动目标太大，容易暴露。不如……分头行动？”
他看向凌云，条理清晰地分配任务：
“凌将军，你对兵部武库熟悉，身手也好，想办法去弄一把三年前同批次制作的制式弓箭出来，作为比对样本。”
“我这边，则设法去拿到我们怀疑对象的日常笔迹样本，与‘金满楼’和账册上的笔迹进行最终核对。”
凌云一听，拍了拍胸脯，毫不犹豫：
“我这边没啥问题！大不了再……嗯，找个机会‘借’一把出来。” 他差点又把“夜探”两个字说出来，及时刹住了车。
但他随即想到另一个问题，浓眉又皱了起来，“倒是你那边……谢大人，你要拿笔迹样本，这名单你确定了吗？”
“还有，那些人的笔迹，尤其是像王侍郎那种老狐狸的，肯定藏得深，你……好拿吗？”
他脸上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压低声音：
“要不……还是我陪你一起去？或者我再去夜探一次，帮你把东西‘拿’出来？”
在他看来，这种“技术活”远不如直接动手来得痛快有效。
谢知遥看着凌云那副“让我来，我能行”的热血模样，心里其实也有些没底。
笔迹样本不比实物，需要接触到对方的日常公文、手札之类，还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难度不小。
但他更担心让凌云这个行动派去干这种需要精细操作的活儿，万一弄出什么动静，或者拿错了东西，反而会坏事。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确定，语气尽量显得沉稳：
“名单我心里已有计较，主要目标便是兵部侍郎王振，以及几位可能经手的关键主事。笔迹样本……我自有办法，应当可以拿到。”
他不能让凌云再去冒险了，上次夜探兵部档案库已是侥幸，再来一次，难保不会出事。
他看着凌云，最终拍板：
“就这样定了吧。我们分头行动，务必小心谨慎。无论成败，明日此时，还在此处汇合。”
凌云见谢知遥态度坚决，虽然还是有些担心，但也知道这是目前最稳妥的办法。
他重重点头，蒲扇般的大手用力拍了拍谢知遥（相对）单薄的肩膀，差点把他拍个趔趄，声音洪亮地鼓励道：
“行！听你的！分头行动！谢大人，加……加油！”
这声略显笨拙的“加油”，让谢知遥愣了一下，随即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心中泛起一丝暖意。
这个莽夫，有时候……也挺让人无奈的。
“嗯，你也小心。”谢知遥轻声回道。
计议已定，两人不再耽搁。
凌云重新将那块截下的弓木和剩下的弓身仔细收好，对着谢知遥点了点头，便如同融入夜色的猎豹，身影敏捷地消失在书房门外，准备去进行他的“取样”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