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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顿,不像是个把盲杖戳在地上,倒像是把一枚看不见的钉子,狠狠凿进了这京城紧绷的神经里。

紧接着,大地像是打了个寒颤。

“咚!”

宣武门外,第一声战鼓炸了。

那不是宫廷乐坊里那种蒙着牛皮、描金画凤的花架子。

那是拓跋烈从北地带回来的狼皮鼓,在那死人堆里滚过三遭,皮子被凛冽的风沙吹得死硬,敲起来带着股子血腥气的生脆。

鼓声没什么花哨的技巧,就一个字:透。

这一声,硬生生穿透了正在疯狂敲响的宵禁铜锣,像是把利刃切豆腐一样,直直地捅到了宫墙根下。

而且这节奏不对。

这不是行军的鼓,也不是祭祀的鼓。

懂行的人要是仔细听,就会发现那鼓点正好卡在《长夜行》第三段“断肠拍”的气口上。

一下,两下。

每一下都像是有人拿着铁锤在砸你的胸口。

太和殿前的广场上,礼部尚书严嵩然的脸色瞬间煞白,连胡须都在抖。

他猛地回头冲着守卫吼道:“反了!这是造反!弓弩手呢?上城墙!把那些敲鼓的、吹笛的,通通给我射下来!”

城墙上的锦衣卫刚要扣动机括,一只苍白得像是终年不见天日的手,轻轻搭在了严嵩然那颤抖的肩膀上。

“严大人,火气别这么大。”

高公公手里捻着那串紫檀佛珠,脸上挂着那副半死不活的笑,声音尖细却透着凉意,“万岁爷还在龙椅上坐着呢,金口未开,您这是要替天子下令?”

严嵩然一口气憋在嗓子眼,脸涨成了猪肝色,指着城外:“可这……”

“听戏嘛。”高公公眼皮都没抬,“热闹点好。”

广场中央的高台上,苏晚音就像是没看见底下的剑拔弩张。

夜风把她的素白衣袂卷得猎猎作响,她缓步走到丹墀边缘,右手看似随意地拂过腰间。

那里藏着十六枚裹了蜂蜡的音叉。

她纤长的食指极快地在一枚音叉上捻了一下。

“嗡——”

声音极细,甚至都没人听见。

但就在这一瞬,几里地外的西直门菜市口,那个本来还在跟人赔笑脸的卖豆腐老汉,突然像是手滑了一样,“哐当”一声,手里剩下的大半桶井水全泼在了地上。

这水泼得有讲究。

它没乱流,而是顺着青石板路面那些早已被磨损得凹凸不平的缝隙,蜿蜒游走。

若是有工部的匠人在这儿,定能一眼看出来,那些水渍勾勒出的,分明就是一副极其复杂的“声廊共振图”。

这是沈砚秋花了大半年时间,借着“修路”的名义,在这京城地下埋的一条暗线。

水一入缝,地下的空腔瞬间就把地面上的声音放大了数倍。

原本只是在那一处响的狼皮鼓声,顺着这水线一走,竟然像是长了腿,在整个西直门上空形成了回音,震得那厚重的城门楼子都在嗡嗡作响。

角楼之上,夜玄宸嘴角那抹笑意更深了。

他手里那枚原本只是用来把玩的铜铃,此刻正因为那特定的震频,在他掌心里疯狂跳动,烫得吓人。

“真是个疯丫头。”

他低骂了一句,语气里却全是宠溺。

随即,他反手摸出那半片一直贴身藏着的鱼符,对着铜铃底座那个极其隐蔽的凹槽,咔哒一声扣了进去。

铜铃没响。

取而代之的,是一声低沉得像是兽吼般的哨音。

这声音人耳听着不真切,可潜伏在阜成门粮仓顶上的那几个黑影,却在同一时间挺直了脊背。

那是晚音社留下的旧部,也是当年跟着苏家班走南闯北的老底子。

“点!”

领头的一个独臂汉子低喝一声。

几支火折子同时扔进了仓顶那几个特意堆起来的湿草垛里。

火并没有烧起来,而是腾起了一道道笔直的黑烟。

在这漆黑的夜里,这几道烟柱根本看不见,但在懂行的人眼里,这就是信号——不是求救,而是告诉所有还在观望的人:灯阵已稳,这戏台子,塌不了。

这一下,严嵩然是真慌了。

他看着那一盏盏亮起的灯,听着那一阵阵往脑子里钻的鼓声,只觉得这哪里是什么京城,分明就是个正在被点燃的火药桶。

“放火!给我放火驱散他们!”

他彻底失了方寸,嘶吼着命令底下的兵卒,“把那些灯笼都给我烧了!”

几个急于立功的校尉举着火把就往最近的人群里冲。

可就在火把即将触到那些灯笼的一瞬间,德胜门方向,突然传来了一阵清脆稚嫩的童声。

“……寒鸦惊梦起,故人何时归……”

那是小萤儿带着那一群乞儿,扯着嗓子吼出的《长夜行》尾句。

这一声,没用什么技巧,全是感情,声浪如潮水般扑面而来。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原本烧得正旺的官兵火把,被这巨大的声浪一震,竟然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火苗猛地一缩,变成了惨淡的豆绿色,明灭不定,眼看着就要熄。

这是孙婆婆那个“老毒物”的手笔。

那灯笼里的油,掺了特制的阻燃微尘。

平时没事,一旦遇到特定频率的声波震动,那些微尘就会被震出来,悬浮在空气里。

在这片“声尘”里,火是烧不起来的。

看着那些怎么点都点不着的火把,严嵩然那张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紫,最后只能干张着嘴,像是条被扔上岸的鱼。

就在这乱成一锅粥的时候,高公公却悄无声息地退到了龙椅的侧后方。

他从袖中摸出一块烧焦的木片,那是刚刚从苏晚音那把断尺上抠下来的残渣。

他躬着身子,双手将那残片呈到了那一袭明黄色的龙袍跟前。

皇帝没说话。

他垂眸,看着那残片上隐隐流转的一层青光。

那上面刻着的“音正,则诏真”六个字,正映得他袖口里暗绣的那个“校勘司”徽记微微发烫。

这是先帝爷留下的东西,只有真正的天子近臣才知道其中关窍。

皇帝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在台下那片混乱的灯火中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那个素白的身影上。

良久,他伸出手,并没有去接那木片,而是直接按在了龙椅扶手内侧一个不起眼的麒麟头上。

“咔哒。”

一声极轻的机关脆响。

太和殿四角,那四只足有两人高的鎏金铜鹤,原本紧闭的长喙突然缓缓张开。

“呼——”

大团大团浓白的雾气从鹤嘴里喷涌而出,瞬间就将整个丹墀笼罩在一片迷蒙之中。

严嵩然一愣,随即大喜:“陛下圣明!以此祥瑞之气遮蔽丑态,正名视听……”

话没说完,他就觉得鼻子一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这雾气没散,反而越聚越浓,带着一股子说不上来的味道。

不香,也不臭,倒像是什么陈年的草药被人用火焙干了。

苏晚音站在雾气边缘,鼻尖微微耸动。

她没动,只是握着骨笛的手紧了紧。

这味道她熟。

那是内府秘制的“显影香”。

这种香平时无色无味,可一旦遇到特定的墨迹,就会让那字迹显出它原本的颜色——甚至是,原本并不存在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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