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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属箔片上的信息,是维克多和王工连续三天高强度监控、对比分析得出的初步结论,
结合了他们能接触到的、监狱最底层的一些几乎被遗忘的工程记录碎片。
内容分两部分:
第一部分,关于医疗部地下能量活动与排放的关联分析。
维克多发现,每次地下设施(他称之为“织机核心”,沿用了医疗部内部的代号)出现高强度能量活动(谐振或尖峰)后,
外围特定排污口的生化降解抑制剂和低温冷凝剂排放浓度都会显着升高,
且有明显的规律性——排放通常在能量活动峰值后15-30分钟内开始,持续数分钟到数十分钟不等。
更关键的是,他们通过分析老旧管道图纸和有限的传感器数据(部分是他们秘密加装的),大致反推出了一条可能的内部废料\/冷却剂循环路径。
这条路径显示,排放物并非直接来自“织机核心”的最深处,而是来自一个似乎介于核心与外围之间的、被称为“凝滞池”的区域。
从“凝滞池”排出的物质,除了抑制剂和冷凝剂,传感器还捕捉到了极其微量的、来源不明的有机质衰变特征谱和非标准金属同位素残留。
“那感觉不像是在做实验,”维克多在信息末尾用暗语补充,
“更像是在清洗或者排放实验副产物。而且,那些有机质衰变特征……很‘老’,衰变周期长到不正常。”
第二部分,也是最让江灼心惊的部分,关于“方舟”谐波与监狱底层结构的一项意外发现。
王工在整理一批从废弃仓库角落里翻出来的、几十年前的纸质工程日志(边缘星域监狱,某些原始记录反而比电子档案保存得更久)时,
无意中发现了几张潦草的、关于监狱星域早期建设时,在岩层深处遇到“异常坚固且具有能量惰性的未知合金结构体”的记录。
当时施工方无法处理,只能绕开,并将那片区域标记为“不可挖掘区”。
日志里附有一张极其粗糙的手绘示意图,标注了那个“结构体”的大致方位和深度。
维克多将这张示意图,与昆汀之前搞到的、监狱主建筑及地下设施的大致结构图(同样不精确,但有一定参考价值)进行了叠加比对。
结果令人毛骨悚然。
那个几十年前被标记为“不可挖掘区”的“未知合金结构体”的投影位置,与如今医疗部地下“织机核心”的推测核心区域,有着惊人的重合度!
更巧合的是,根据埃莉诺刚刚提到的、基金会捕捉到的“方舟”基础信标谐波泄露的微弱信号源三角定位模糊区域,也与这个位置高度吻合!
维克多用红笔(在金属箔片上以特定蚀刻密度表示)在叠加图上圈出了那个区域,旁边标注着一行触目惊心的暗语:
“‘织机核心’可能不是医疗部建造的。他们可能是……在某个现成的‘东西’上面,盖了他们的实验室。
那个‘东西’,极大概率就是‘方舟’的……一部分。它一直都在这里。
医疗部在研究的‘协议’,可能就是试图控制或激活这个现成的残骸。
昨晚的能量尖峰和排放……可能意味着他们的控制尝试出了某种问题,或者进入了新阶段。”
信息在江灼脑海中炸开,带来一阵眩晕。
“方舟”的残骸,或者其重要部件,可能一直就埋藏在监狱地下?
医疗部早就发现了它,并以此为基础建立了他们的秘密研究?“织机核心”就是“方舟”的一部分?
那埃莉诺和基金会知道吗?他们口口声声寻找的“方舟”,其线索指向这里,是因为“烙印”的共鸣,还是因为他们……早就知道这里有东西?
不,从埃莉诺刚才的急切和措手不及来看,她很可能不知道“方舟”残骸就在这里,或者至少不确定医疗部已经深入到了激活尝试的阶段。
基金会掌握的情报可能更多指向“静默区”或外部线索,而医疗部则守着这个“家门口”的秘密进行着独立研究。
吉姆看到的超低温容器……运输的是从“凝滞池”排出的实验副产物?还是……从“方舟”残骸中提取的什么东西?
“烙印”的剧烈反应……是因为接近了它的“本体”?
无数线索碎片在这一刻被这个惊人的假设强行拼凑起来,勾勒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图景:
这座监狱,可能从一开始就建立在某个远古失落文明的“坟墓”之上。
医疗部,或许在更早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坟墓,并试图“解剖”它。
而自己,带着这个坟墓的“钥匙”(烙印),闯入了这个早已布好的局中。
“昆汀,”江灼的声音干涩,“立刻联系维克多,不惜一切代价,确认‘凝滞池’排放物的最终去向,
以及……吉姆出事那晚,医疗部运输的特殊容器,和这个排放有没有关联!
还有,想办法弄到那份古老工程日志的原件或者更清晰的影印!”
“明白!”昆汀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立刻转身去办。
江灼独自坐在床边,冷汗浸湿了后背。如果维克多的推测属实,那么整个局势的性质就完全变了。
基金会和医疗部的争夺,不再仅仅是关于一个遥远的、可能需要寻找的“方舟”,而是关于一个近在咫尺、可能已被部分掌控的“方舟”残骸!
他被卷入的,也不再仅仅是一个考古发现或技术回收项目,而是一场围绕着一个可能蕴含巨大力量(或危险)的远古遗物的、发生在监狱地下的隐秘战争!
转移去基金会的“灯塔”研究站,固然能暂时脱离医疗部的直接控制,但也意味着远离了“方舟”残骸这个核心现场!
基金会一旦确认残骸就在这里,必然会倾注全力与医疗部争夺,甚至可能引发更高级别的冲突。
自己这个“钥匙”被带离现场,价值是否会打折扣?
基金会会不会在利用完自己后,将自己置于更边缘的位置?
甚至……为了独占或保密,而采取更极端的措施?
更危险的是,那个第三方势力(“荒原秃鹫”)的目标,很可能也是这个残骸!
袭击自己,或许是为了阻止自己这个“钥匙”落入基金会或医疗部手中,也可能是想绑架自己,直接去开启残骸!
走?还是留?
走,看似安全,实则可能失去主动,陷入新的、更不可控的依赖。
留,危险重重,但距离秘密最近,或许能在乱局中找到真正的机会,甚至……渔翁得利。
但留在这里,如何对抗医疗部的控制?如何防范第三方的袭击?如何应对基金会可能的施压甚至强行转移?
江灼的大脑飞速运转,权衡着每一个选择的利弊和风险。
时间不多了,埃莉诺的转移计划最晚明天傍晚启动。维克多那边的进一步确认也需要时间。
就在他心乱如麻之际,隔离室的门被轻轻敲响,节奏独特——是艾伦,基金会那个年轻技术员。
江灼示意昆汀(刚刚返回)开门。
艾伦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不安和犹豫。他看了一眼昆汀,又看向江灼,欲言又止。
“艾伦先生,有事吗?”江灼主动问道。
艾伦迟疑了一下,低声道:“江灼先生,有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虽然维斯特女士可能不希望我多嘴。”
“请说。”
“是关于‘灯塔’研究站的。”艾伦压低声音,
“我刚刚在协助准备转移后的设备对接参数时,无意中看到了内部通讯的片段……‘灯塔’那边,好像不止是研究站。
它近期进行了大规模武装升级,加装了重型护盾和隐蔽式武器平台,而且……收容区的安保等级被提到了最高,几乎是军事禁闭级别。
那里……不太像是一个纯粹的科研设施。”
江灼心中一震。武装升级?军事禁闭级别的收容区?
基金会想干什么?保护研究?还是……囚禁和控制?
埃莉诺承诺的“独立区域”和“自愿顾问”,在这种环境下,能实现多少?
“还有,”艾伦的声音更低了,“我听到维斯特女士和‘灯塔’负责人的通讯中,提到了‘一旦获得关键载体,立即启动‘方舟协议’逆向工程最高优先级’……以及‘确保载体处于完全可控状态,必要时可使用深度神经锚定’……”
深度神经锚定!江灼的眼角猛地一跳!那是一种比药物控制更可怕的技术,据说可以在神经层面植入长期甚至永久的服从指令或监控节点!
埃莉诺……或者说基金会,果然没安好心!他们想要的,不仅仅是一个合作者,更是一个被完全掌控的“活体钥匙”和“实验样本”!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江灼盯着艾伦,试图分辨这是否是陷阱。
艾伦脸上露出一丝挣扎和羞愧:
“我……我加入基金会,是因为相信我们是在保护和回收文明遗产。
但‘灯塔’的某些做法,还有对您的一些潜在安排……我觉得这违背了基本的伦理。
我不确定维斯特女士是否完全知情或者同意,但……我觉得您有权知道您可能面对的是什么。”
说完,他不敢再看江灼,匆匆低头离开了房间。
房间里一片死寂。
昆汀的脸色变得铁青:“妈的!基金会果然也不是好东西!头儿,我们绝对不能跟他们走!”
江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艾伦的警告,结合维克多的发现,彻底浇灭了他对基金会抱有的最后一丝幻想。
前有狼(医疗部),后有虎(基金会),暗处还有毒蛇(第三方)。
而他自己,正站在一个即将喷发的火山口(“方舟”残骸)之上。
绝境。
但他江灼,从来不是在绝境中等待命运裁决的人。
他的眼神,从最初的震惊和混乱,逐渐沉淀下来,变得冰冷、锐利,如同打磨过的刀锋。
一个比“b计划”更大胆、更疯狂、也更危险的计划雏形,开始在他脑海中浮现。
这个计划,需要利用基金会的转移作为幌子和跳板。
需要借助医疗部对地下残骸的掌控作为掩护和目标。
需要提防并可能反过来利用第三方的觊觎和混乱。
更需要……他自身“烙印”的复苏和掌控。
风险极高,成功率渺茫。
但一旦成功,他将不再是被争夺的棋子,而是……执棋之人。
“昆汀,”江灼的声音异常平静,“取消之前所有按部就班的准备。我们改计划。”
“改计划?”昆汀一愣。
“对。我们不逃了。”江灼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桀骜的弧度,
“我们要……趁乱,下到那口‘井’里去看看。”
他看向昆汀,眼神灼灼:
“通知维克多、泰格、王工,启动‘最终预备方案’。我们需要所有能弄到的武器、装备、爆炸物、信号干扰器、伪造身份识别……一切能在关键时刻制造混乱和打开通道的东西。”
“告诉维克多,不惜暴露部分隐藏的技术储备,也要在明天傍晚前,给我搞清楚‘凝滞池’到外部排放口之间,有没有任何可以潜入的缝隙。哪怕只有一丝可能。”
“联系我们在外面能联系上的、所有欠我们人情或者能被收买的边缘人物,散布消息——就说监狱地下发现了古老宝藏,医疗部和外部势力正在秘密争夺,明天晚上可能有‘大热闹’看。消息要模糊,但要能勾起贪婪和混乱。”
“最后,”江灼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准备最高剂量的神经兴奋剂和临时能量补充剂。明天晚上,我的‘烙印’……必须醒着。”
昆汀听得心惊肉跳,但也感到一股久违的热血在胸腔里涌动。这才是他跟随的头儿!不是在夹缝中求存,而是要在绝境中,劈开一条生路!
“明白了,头儿!我立刻去办!”
昆汀转身就要离开,江灼又叫住了他。
“还有一件事,”江灼的目光投向窗外虚假的夜空,声音低沉,
“如果……明天晚上,我失败了,或者失去了理智……你知道该怎么做。”
昆汀身体一震,转头看向江灼,看到了那双眼睛里不容置疑的决然。
他喉咙动了动,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不会让任何人……得到不该得到的东西。”昆汀嘶声道。
江灼微微颔首。
隔离室的门关上,只剩下江灼一人。
他缓缓躺下,闭上眼睛,不再试图去“安抚”或“引导”那片沉寂的“烙印废墟”。
相反,他将所有的意识,所有的意志力,所有的愤怒、不甘、求生欲和野心,凝聚成一道无声的、锐利如剑的意念,狠狠地“刺”向那片废墟的核心!
不再是温柔的呼唤,而是强硬的唤醒!
“听着……”
他在意识深处,对着那可能存在的、沉睡的古老回响,低语,或者说,命令:
“不管你是谁留下的……不管你在等什么……”
“明天晚上……”
“给我醒来!”
“和我一起……”
“掀了这棋盘!”
仿佛是对这道蛮横意念的回应,那片废墟的最深处,那点曾经微闪过的银蓝光芒,似乎……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如同沉睡巨人的心脏,被外界粗暴的刺激,惊起了第一下无意识的搏动。
夜色,更深了。
风暴来临前的最后宁静,压抑得让人窒息。
(第二百四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