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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灼发出的那些邮件,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初时无声,却在深水区激起了隐秘而剧烈的暗流。
最先产生反应的,并非那些高高在上的官方机构,而是嗅觉最为灵敏的资本市场。
清晨开盘,季氏集团旗下数家上市公司的股价,并未如往常般平稳上行,反而出现了小幅但持续的震荡下跌。
起初,市场将其归因于前一日关于季深“密友”出院的八卦新闻影响,认为这只是短暂的情绪波动。
然而,随着几家平日里以严谨着称的财经媒体,开始引用“接近监管层人士”的模糊表述,提及“近期将加强对部分大型企业集团合规经营的关注”,
并结合昨夜那场来势汹汹的舆论风暴进行关联分析时,一些精明的投资者开始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资本最厌恶的,就是不确定性。而当这种不确定性与企业实际控制人的个人声誉、以及可能存在的滥用资源风险挂钩时,反应便更为直接。
抛盘开始增多,虽然尚未形成恐慌性踩踏,但那根阴险的K线,已经像一根探入季氏帝国根基的撬棍,开始微微摇动其看似稳固的基石。
季氏集团总部的总裁办公室内,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季深一夜未眠,眼中布满血丝,昂贵的西装起了褶皱,但他此刻顾不上这些。
他面前站着集团的首席财务官、法务总监以及公关部负责人,几人脸色都异常难看。
“查清楚了吗?那些财经媒体的消息来源是哪里?”季深的声音沙哑,带着压抑的怒火。
他没想到江灼的反击来得如此之快,且如此精准地打在了他最在意的地方——资本市场。
法务总监推了推眼镜,艰难道:“季总,消息源非常模糊,指向了几个不同的监管部门,但都没有明确表态。更像是……有人故意释放烟雾弹,引导市场联想。”
“是那个江灼?”季深几乎是咬着牙问。
“可能性很大。”公关部负责人接口,脸色发白,
“我们监控到,昨夜开始,网络上关于您的负面舆论,除了娱乐八卦板块,开始向财经、社会新闻板块渗透,而且……
出现了一些分析您个人行为可能对集团产生连带风险的专业性文章,虽然数量不多,但影响力不小。
我们尝试联系删除,但阻力很大,对方似乎……也动用了相当级别的媒体资源。”
他们原本想用舆论绞杀江灼,却没想到对方反手将舆论引火烧到了季氏集团本身!
这已不是简单的个人恩怨,而是上升到了可能影响企业市值的层面!
“废物!”季深猛地一拍桌子,名贵的红木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养着你们,是让你们告诉我‘可能性很大’、‘阻力很大’的吗?!我要的是解决方案!”
首席财务官擦了擦汗:“季总,当务之急是稳定股价。我们需要立刻发布利好消息,或者……找到更确切的证据,证明江灼与那些负面报道无关,甚至证明他是恶意构陷……”
“证明?怎么证明?”季深冷笑,“他现在躲在酒店里,用法律当盾牌,用舆论当匕首!你们告诉我,怎么证明?!”
就在这时,季深的私人手机响了,是一个没有存储但依稀记得的号码——某位与他家族关系密切、在重要经济部门任职的“世叔”。
季深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接通电话,语气尽量恢复平稳:“王叔……”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但带着一丝不悦的声音:
“季深,怎么回事?一大早,好几个老朋友打电话问我,你们季氏是不是惹上什么麻烦了?
风言风语都传到上面去了!听说还有实名举报信送到了不该送的地方?”
季深心里咯噔一下,江灼的动作比他想象的还要快、还要狠!竟然直接捅到了那个层面?
“王叔,您别听信谣言,是一些小人在恶意中伤……”季深试图解释。
“中伤?”王叔打断他,语气加重,
“无风不起浪!我提醒过你,做事要讲究方式方法,不要仗着家里有点底子就为所欲为!
现在是什么时代?是法治时代!盯着你们这些大企业的人多了去了!
你那个什么‘白月光’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本身就授人以柄!
现在好了,被人抓住机会,直接往要害上招呼!你让我怎么说你?!”
季深被训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无法反驳。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家族背景和财富权势,在更高层级的规则和 scrutiny(审查)面前,并非万能护身符,有时甚至会成为更显眼的靶子。
“王叔,我知道错了,我会尽快处理干净,绝不会连累家里和您……”季深只能放低姿态。
“尽快?”王叔哼了一声,
“我告诉你,现在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冷处理!立刻停止所有针对那个江灼的小动作!
把舆论给我压下去!安抚好市场情绪!别再给人递刀子了!否则,真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谁也保不住你!”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
季深握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来自“上面”的警告,意味截然不同。这意味着,江灼的反击,已经引起了真正有权定义“规则”的人的注意。
他之前动用资源对江灼进行的舆论污蔑和税务调查,此刻都成了他“不讲究方式方法”、“授人以柄”的罪证!
“通知下去,”季深颓然坐回椅子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恐惧,
“所有针对江灼的……非必要行动,暂停。公关部,全力灭火,消除负面影响,重点强调集团运营正常,我个人行为与集团无关。”
办公室里的几人都愣住了,没想到季深会突然做出如此大的让步。
“季总,那……税务和劳动监察那边?”法务总监小心地问。
“让他们按正常程序走!别搞任何特殊‘关照’了!”季深烦躁地挥手。
他现在只求别再激化矛盾,别再给对手和“上面”留下更多把柄。
与此同时,酒店房间内。
江灼接到了第一个来自媒体的回电,是本地一家以深度调查闻名的周刊记者。
“江先生您好,我们收到了您的邮件,对您反映的情况很感兴趣。
我们想了解更多细节,特别是关于季深先生涉嫌滥用行政资源对您进行施压的部分,您是否有更具体的证据?”记者的声音专业而谨慎。
江灼早有准备,他将税务部门来电的录音(经过处理,隐去了对方具体姓名和工号,但保留了关键对话内容)的一部分,以及他整理的部分网络水军账号分析报告,通过加密方式发送给了对方。
“记者同志,我提供的只是线索。我相信贵刊的专业判断和调查能力。”江灼语气平和,“我只要求一点,报道务必基于事实,客观公正。”
挂断电话后,他又陆续接到了两家律所的回复邮件,表示对他的案件感兴趣,希望能约时间面谈。
资本的震荡,权力的警告,媒体的介入,律师的响应……江灼布下的网,正在各个层面开始收紧。
他并没有动用任何超自然的力量,仅仅是利用这个世界的规则和信息渠道,就将季深那看似庞大的权势机器,逼得不得不收缩防御。
而更微妙的变化,发生在人心层面。
夏沫带着她偷偷收集的证据——几份明显不公平的“保密协议”、“自愿服务协议”,以及几段季深在暴怒时对她进行人格侮辱和威胁的录音——再次来到了法律援助中心。
这一次,她的腰杆挺直了许多。因为她发现,当自己不再孤立无援,当法律似乎真的站在她这一边时,恐惧便消散了大半。
法律援助中心的律师在仔细查看了她带来的材料后,表情严肃地告诉她,这些证据足以支撑她提起劳动仲裁,控告季深侵犯其劳动者权益,甚至可能涉及人格权侵权。
律师当场决定受理她的案件,并开始起草法律文书。
消息不知怎么,悄悄在季氏集团内部一些底层员工和小圈子里流传开来。
“听说了吗?夏沫那个小丫头,把季总给告了!”
“真的假的?她哪来的胆子?”
“好像是有高人指点,直接走了法律程序!季总那边好像……有点怂了?”
“活该!早就看他不顺眼了,真以为有几个钱就能为所欲为啊?”
“嘘……小声点!不过……要是夏沫能赢,那是不是说……我们以后也不用那么怕他了?”
窃窃私语如同病毒,在庞大的企业肌体内悄然扩散。
一种名为“希望”和“反抗”的情绪,在长期被压抑的土壤中,开始冒出细小的嫩芽。
季深感受到了这种变化。
当他走在公司里,那些以往恭敬甚至畏惧的目光,似乎多了一些别的东西,
是探究?是怀疑?甚至是一丝……隐秘的快意?
他试图用更严厉的态度来震慑,却发现效果大不如前。
那层由权势和恐惧构筑的无形壁垒,正在悄然出现裂痕。
江灼站在酒店房间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流如织。
他感受着体内澎湃的力量,以及这个世界施加于他的最后一丝束缚彻底消失。
他知道,季深的暂时退让,绝非屈服,而是蛰伏。一条被逼入角落的毒蛇,只会更加危险。
但江灼无所畏惧。
法律的铁拳已经挥出,资本的链条开始松动,人心的壁垒出现裂痕,媒体的聚光灯正在点亮。
这场阳光下的暗战,胜负的天平,正在以一种不可逆转的趋势,朝着他倾斜。
而下一回合,当季深忍无可忍,动用他最后、也最见不得光的底牌时,等待他的,将是江灼早已为其准备好的、名为“法治”与“民意”的终极审判。
悬念,不再在于季深能否反击。
而在于,当他所有的手段都被依法碾碎时,这个建立在流沙之上的帝国,将如何迎来它注定到来的……终局。
(第六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