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慕珩生辰,珩亲王府内一扫数月来的沉凝,上下皆忙碌起来,洋溢着几分难得的喜庆。虽因朝局微妙,不宜大肆铺张,但亲王寿辰该有的规制与体面却丝毫未减。管家领着仆从们洒扫庭除,张灯结彩,廊庑下悬挂起崭新的朱红色纱灯,府库中也取出成套的鎏金银器与越窑青瓷,擦拭得光可鉴人。
蓝鸢亦在暗中精心准备。她知晓慕珩身份尊贵,寻常奇珍异宝难入其眼,故而颇费了一番心思。她忆起他书房中除了兵法典籍,亦有不少山水画作,想来是心有所好。最终,她亲自绘了一幅《雪涧松涛图》,笔触虽不似大家磅礴,却自有一股清灵秀逸之气,更特意请教了府中老匠人,选用上好的紫檀木做框,低调而雅致。
寿宴当日,珩亲王府中门大开,宾客络绎而至。
宴会设于王府正殿。殿内早已布置妥当,依照唐制,设有多张独立的食案与坐榻,按尊卑亲疏排列。地上铺设着西域进贡的繁花瑞锦毯,殿角鎏金狻猊香炉吐出袅袅青烟,是清雅的龙涎香。殿宇四周陈设着寓意吉祥的玉雕、珊瑚树屏风,梁栋间悬挂着精巧的彩绘宫灯,虽未至夜,已显华贵气象。
太子慕川与太子妃皇甫惜云最先抵达,送上贺礼,是一套珍贵的古兵法典籍孤本及一柄镶宝石的玉如意,寓意文韬武略,万事如意。慕珩与蓝鸢一同在殿门处相迎,执礼甚恭。
随后,万俟澈与万俟婉婉翩然而至。万俟澈的贺礼是一块未经雕琢、却内蕴华光的西陵特有荧光宝石,虽不显山露水,却价值连城。他异色双瞳扫过殿内,在蓝灼身上略一停留,唇角微勾。万俟婉婉则送上一盒西陵秘制的安神香,香气清幽独特。
蓝灼今日换上了一身较为正式的南国宫装,茜素红裙,金线绣着展翅凤纹,少了几分平日的火气,多了几分公主的雍容。她的贺礼是一张以玄铁与火凤灵力加持的强弓,弓身流转着淡淡的金红色光泽,一看便知非俗物。“姐夫,生辰安康。这张弓名唤‘逐日’,望你喜欢。”她语气依旧直接,却难得地带上了几分真诚。
慕珩含笑一一谢过,目光在蓝灼送的强弓上多停留了一瞬,显然极为满意。
就在宾客渐次入席,宴会即将开始之际,一道略显素净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那是一位身着浅青衣裙的女子,容颜清秀,气质温婉,与满殿华服珠翠的贵人们相比,显得格外不同。她手中捧着一个看起来颇为朴素的锦盒,在管家的引导下,有些拘谨地走上前来。
“民女阿颜,恭祝王爷生辰安康,福寿绵长。”她声音轻柔,向慕珩行了一礼,奉上锦盒,“这是民女亲手调制的一些安神养气的药香,望王爷不弃。”
慕珩见到她,神色如常,温和地点了点头:“有心了。入座吧。”语气平和,带着一份恰到好处的客气,与对待其他宾客并无二致,吩咐管家将她引至靠近末席的位置。
然而,一直安静立于慕珩身侧的蓝鸢,在听到“阿颜”这个名字,又见她送上的是“药香”时,心头猛地一跳!阿颜?这就是那位传闻中精通药理、对慕珩有救命之恩,如今寄居府中的女子?那个……可能曾居住在潇湘苑,将药圃打理得那般精致的人?
蓝鸢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阿颜的身影,见她举止温顺,低眉顺眼地在末席坐下,姿态谦卑,却又似乎对王府环境并不陌生。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感悄然在心间弥漫开来。原来她就是阿颜。那般合她心意的潇湘苑,那些被精心照料的稀有药草……难道真的都是这位姑娘的心血?慕珩保留着那里的一切,是因为念着这份恩情,还是……有别的情愫?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端起面前的茶杯,指尖却微微发凉。方才因筹备寿宴和准备礼物而泛起的那点隐秘的欢喜,此刻仿佛被一层薄薄的阴霾笼罩。
众人按序入席。慕珩居主位,蓝鸢坐于其侧稍下位置。太子居右上首,万俟澈居左上首,其余人等依次排列。食案上已陈列好各色精致菜肴,皆用金银器皿或细腻瓷盘盛放,有猩唇豹胎、鲤尾鸮炙等八珍,亦有应季的蔬果点心,琳琅满目。
宴会伊始,先由王府属官代表众人向慕珩献上祝词,而后乐起。并非喧闹的俗乐,而是清越的编钟与丝竹之声,间或有身着霓裳的舞姬翩跹起舞,水袖翻飞,姿态优雅,符合亲王宴饮的格调。
慕珩作为寿星,先举杯敬谢诸位来宾。他今日身着暗紫色蟠龙常服,金冠束发,虽面容略带疲惫,但眉宇间意气风发,举手投足间尽显亲王威仪与沉稳。他首先向太子敬酒,感念兄长亲临;继而向万俟澈兄妹致意,感谢远道而来;又与蓝灼对饮,称谢赠弓之情。
蓝鸢坐在他身侧,努力维持着女主人的得体仪态,适时吩咐侍女添酒布菜,应对宾客。然而,她的余光总是不自觉地瞥向末席那抹浅青色的身影,见阿颜安静地用着餐食,偶尔与邻座身份不高的官员家眷低声交谈两句,姿态娴静。越是如此,蓝鸢心中那份莫名的介怀便越是清晰。她甚至注意到,慕珩在举杯环视全场时,目光也曾短暂地掠过那个方向,虽无特殊表示,却让她心口像被什么轻轻刺了一下。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络。万俟澈与蓝灼似乎又因某事低声斗起嘴来,一个语带戏谑,一个反唇相讥,引得旁座的万俟婉婉和太子妃掩口轻笑。太子慕川则与慕珩低声交谈着,面色略显凝重,显然仍在关心朝中事务。
待到呈献寿礼的环节,管家唱喏着各位宾客的礼单。当念到“王妃献《雪涧松涛图》一幅”时,慕珩明显怔了一下,随即看向蓝鸢,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与显而易见的喜悦。他并未当场展开画卷,而是对蓝鸢举杯,温声道:“有劳爱妃费心。”语气中的柔和,与对待他人时截然不同。
然而,此刻蓝鸢心中却五味杂陈。她勉强笑了笑,举杯回敬,目光却不经意地与末席抬眼看来的阿颜撞个正着。阿颜迅速低下头去,但那瞬间的对视,却让蓝鸢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她准备的画作,与阿颜那亲手调制的药香相比,是否显得太过刻意和匠气?慕珩的喜悦,是因为画本身,还是仅仅因为是她所赠?
殿内灯火辉煌,歌舞升平,而蓝鸢的心,却因那个突然出现的采药女和阿颜这个名字,泛起了一圈圈混杂着醋意、疑惑与不安的涟漪。她知道,宴会之后,她必须寻一个合适的时机,不仅要问出水灵珠的秘密,或许……还要弄清楚潇湘苑与这位阿颜姑娘,究竟在慕珩心中占据着怎样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