珩亲王府,沧澜院。
喧嚣与乐声被厚重的殿门隔绝在外,内室之中,红烛高燃,将满室映照得暖融明亮。蓝鸢独自端坐于铺着大红鸳鸯锦褥的床沿,头顶的龙凤呈祥盖头尚未揭去,视野所及仅是一片朦胧的红。
白日里的庄重典礼,众人的目光,陌生的环境,都让她心神耗损。此刻独处,那份强装的平静渐渐褪去,内里翻涌起一丝难以抑制的忐忑。她悄悄掀起盖头一角,打量着这间属于珩亲王慕珩的寝殿。
出乎意料,这里并非她想象中亲王寝殿应有的冷硬与威严。陈设雅致而不失华贵,紫檀木的家具泛着温润的光泽,多宝阁上摆放着一些古籍和看似普通的玉石摆件,墙角甚至设有一张宽大的书案,上面笔墨纸砚齐全,仿佛主人常在此处理事务。最让她心绪复杂的是,室内只有一张宽大的床榻。这……今夜该如何安歇?她虽是带着使命嫁来,却也知夫妻之礼,只是面对一个全然陌生、只闻其名的夫君,心中难免无措。
思绪纷乱间,腹中传来一阵轻微的辘辘之声。折腾了一整日,从清晨梳妆到方才礼成,她几乎滴水未进,粒米未沾。目光不由地扫向房中的圆桌,上面摆放着几碟精致的点心和一壶酒。饥饿感让她更加清醒,也加深了对未来未知的惶惑。她究竟嫁了一个怎样的人?
前厅,宴席正酣。
慕珩周旋于宾客之间,玄端礼服衬得他身姿越发挺拔。他面上带着得体的微笑,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祝贺,杯中的酒液一巡接着一巡。然而,他的心思,早已飞向了沧澜院那个独自等待的身影。
纪寒川端着酒杯走了过来,永冻之瞳中情绪复杂,他举杯,声音低沉而清晰:“珩亲王,恭喜。”他顿了顿,目光似穿透了层层阻隔,望向内院方向,“她……真的很好。望你,格外珍惜。”这话语中,带着放手的不甘与最深切的祝福。
慕珩能感受到对方话语中未尽的深情与酸楚,心中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吃味,但更多的是一种笃定。他举杯与之相碰,语气郑重:“多谢纪主君。本王……一定会的。”
二皇子慕凌也凑上前来,脸上堆着看似热情的笑容:“三皇弟,真是可喜可贺啊!没想到这么快,你就再次抱得美人归,又是南国尊贵的公主,真是好福气!”这话听着是恭维,细品却带着几分试探与阴阳怪气。
慕珩面上不动声色,客气而疏离地回道:“多谢二哥吉言。”心中却已冷了几分,对这位兄长的来意心知肚明。
太子慕川温和上前,他的祝贺则纯粹许多,带着兄长般的关怀,他拍了拍慕珩的肩膀,低声道:“三弟,恭喜,得偿所愿。”他指的是慕珩历经波折,终于再次迎回心爱之人。
慕珩闻言,鼻尖竟有些微酸,重重颔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多谢太子殿下!”
这时,一道火红的身影带着不满的气息靠近。蓝灼端着酒杯,熔金色的眼眸直直盯着慕珩,语气近乎警告:“慕珩!我阿姐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护着她!若是再像上次……让她受半点委屈,我管你是什么亲王,定叫你,叫你这珩亲王府,都尝尝凤凰涅盘火的滋味!”她话语凌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慕珩非但不恼,反而神色愈发柔和,他认真地看着蓝灼,承诺道:“好。我慕珩在此立誓,定会好好护着她,用我的生命,护她周全。”他顿了顿,眼中甚至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还有,灼儿,如今你该唤我一声‘姐夫’了。”
蓝灼撇撇嘴,脸上满是不情愿,但为了姐姐,她还是仰头将杯中酒饮尽,含糊又快速地嘟囔了一句:“……姐夫。我干了!”说完,仿佛完成了一项艰巨任务,转身就想走。
一直在不远处留意着这边动静的万俟澈,见状立刻端着酒杯晃了过来。“珩亲王,恭喜啊!”他先是向慕珩道贺,随即那带着玩味笑意的异色双瞳便转向了正要溜走的蓝灼,“哟,火凤殿下,怎么走到哪儿都绷着一张脸?今日可是你阿姐的大喜日子,多笑笑,你笑起来……甚美。”他尾音拖长,带着明显的戏谑与一丝难以察觉的欣赏。
蓝灼被他当众这般调侃,脸颊瞬间飞起两抹红霞,又羞又恼,狠狠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想理他。万俟澈却仿佛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乐子,也不去纠缠慕珩了,竟端着酒杯追着蓝灼到了旁边的席位上,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不知是斗嘴还是聊了起来。
在宴席的角落,采药女阿颜安静地坐着,与本桌一些身份不高的官员家眷一同用膳。她穿着慕珩吩咐人为她准备的、符合她身份的崭新衣裙,却依旧感到与这满堂华彩、珠光宝气的氛围格格不入。她看着慕珩游刃有余地应对着各路王公贵族,看着他眼中因那位南国公主而闪烁的光芒,心中明白,自己与这个王府,与那位高高在上的王爷,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她没有上前道贺,只是默默吃完自己面前的食物,准备寻个时机安静离开。
慕珩心系内院的蓝鸢,想她独自坐了许久,又与蓝灼、万俟澈等人说过话,便觉时机差不多。他佯装醉意,脚步略显虚浮,以手扶额。身旁的时帆立刻会意,上前搀扶,高声道:“王爷不胜酒力,诸位大人海涵!”
宾客们见主人已“醉”,也知趣,纷纷起身告辞。太子慕川叮嘱了下人好好照料,纪寒川深深看了一眼内院方向,随众人离去。万俟澈也被婉婉拉着,临走前还不忘对蓝灼扬了扬酒杯。蓝灼虽不放心阿姐,但也知洞房花烛夜自己不便久留,再三叮嘱了红袖和添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喧闹散去,王府渐渐安静下来。
慕珩在时帆的“搀扶”下,走向沧澜院。越是靠近,他的心跳便越快,那刻意装出的醉意也消散了几分,只剩下满满的期待与一丝近乡情怯般的紧张。他挥手让时帆及所有侍从退下,独自一人,站在了那扇紧闭的殿门前。
殿内,蓝鸢听到门外逐渐清晰的脚步声,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慌忙放下掀起的盖头一角,正襟危坐,双手紧张地交握在膝上。
“吱呀——”一声,殿门被轻轻推开。
沉稳的脚步声一步步靠近,带着他身上那独特的、清冽的龙涎香气,越来越清晰。蓝鸢屏住了呼吸,感觉到一道高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停在了她的面前。
红烛噼啪作响,映照着满室喜庆的红,也映照着这一刻,两人之间无声的、交织着陌生、熟悉、忐忑与深沉爱意的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