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陵国都赤霄城,暮色如血。
蓝灼独坐客栈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一枚凤凰木符。窗外,赤色山脉在夕阳下如同燃烧的巨龙,硫磺气息随风灌入,灼得人喉头发紧。距她潜入西陵已过五日,体内火凤之力却愈发躁动难安。今晨梳洗时,镜中额间凤纹已蔓延至鬓角,金红流光几乎要破肤而出。
“公主,万俟澈此人不可信。”老宫人跪坐在地,枯瘦的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角,“老奴打听过了,上月东川来的使臣,就是在血虹桥下离奇暴毙。西陵太子阴险狡诈,此番相约,恐是陷阱啊!”
蓝灼凝视着掌心窜动的火苗,熔金色的眼眸里映着跳动的光:“纪寒云前日传讯,北境妖灵异动频发。父王昨日在朝堂上又咳了血...”她反手握住老宫人颤抖的手,“嬷嬷,南国等不起了。”
梳妆匣最底层压着半页残卷,上面潦草地记载着血虹桥的传说——汞蒸气织就的幻境能照见修行者心魔。万俟澈选择此地,分明存着窥探她记忆的心思。可那页残卷末尾还有一行小字:幻境淬心,凤火可塑。
“若我明日日出未归,”她系上遮掩气息的墨晶斗篷,将三枚凤凰羽塞进老宫人手中,“立刻焚羽传讯。一枚给青木长老,一枚送东川纪寒川,最后一枚...”她顿了顿,“送去云灵山。”
老宫人还要再劝,窗外忽然传来玄鸟啼鸣。蓝灼推开窗,见一只眼瞳赤红的黑羽玄鸟正衔着朱砂符箓悬停空中——正是万俟澈的传信符。
符箓在触到她指尖的瞬间燃起幽蓝火焰,化作一行浮空血字:
“戌时三刻,血虹桥下。携诚意来,解汝之惑。”
血虹桥在暮色中如同悬空的血管,汞蒸气裹挟着七彩流光扭曲升腾。桥下赤砂广场空无一人,只有满地朱砂随着热风打旋,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蓝灼在广场边缘停下脚步。她刻意提前半个时辰抵达,却见万俟澈早已立在桥墩旁。玄衣墨发的西陵太子正俯身捻起一撮赤砂,异色双瞳在虹光映照下流转着妖异的光泽。
“公主比约定的时辰更心急。”他未抬头,金色左眼却精准地锁定了她的位置,“看来火凤之力反噬的滋味不好受。”
蓝灼按住袖中躁动的凤凰木符:“太子殿下不妨直言,要什么诚意?”
万俟澈终于抬眼,琥珀色的右瞳掠过她额间凤纹:“三问换三答。第一问——”他指尖赤砂簌簌落下,“圣女蓝鸢,是生是死?”
广场四周的汞蒸气骤然浓稠!蓝灼只觉得眉心灼痛,仿佛有无数细针扎进额间凤纹。她强撑着冷笑:“我阿姐的事,与殿下何干?”
“自然有关。”万俟澈缓步逼近,玄色衣摆扫过赤砂竟不留痕迹,“若圣女已殒,南国便只剩你这只未成年的火凤...”他忽然伸手扣住她腕脉,金色左瞳迸发出骇人亮光,“第二问!你体内为何会有两道相冲的灵力?”
蓝灼猛地挣脱后退,袖中凤凰木符应声而碎!金红火焰从她七窍喷涌而出,在身前凝成半透明的凤凰虚影。
“殿下若只想刺探南国机密...”她熔金色的眼眸彻底化为赤金,“不如直接动手!”
万俟澈突然轻笑出声。他袖中飞出的赤色符箓并非射向蓝灼,而是没入了两人之间的地面。
“最后一问。”他异色双瞳同时收缩,“你可敢直面自己的心魔?”
整座血虹桥剧烈震颤!桥身浮现出无数挣扎的怨灵浮雕,汞蒸气凝结成铺天盖地的血色雾障。蓝灼只觉得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已站在燃烧的圣池边。
“灼儿...”
焦黑的手骨抓住她的裙摆。蓝灼低头,看见母后纪清一半边身子浸在沸腾的圣水里,发间簪着的东川冰魄簪正在融化。
“救救你阿姐...”父王蓝岐的虚影在火中踉跄,掌心托着碎成齑粉的水灵珠,“她只剩三年...”
场景骤变!
栖凤崖底,蓝鸢被钉在焦枯的凤凰木上。眉心冰莲碎裂处爬满黑色咒文,她却朝着蓝灼温柔微笑:“替我守护南国...”
“假的!都是假的!”蓝灼徒劳地挥散幻影,掌心火焰却将场景烧得更加清晰——
她看见自己失控的烈焰焚毁了整座灵枢城,青木长老在火中化为焦骨;看见慕珩率玄甲军踏碎翡翠川,纪寒川冻僵的尸身漂在河面;最后是万俟澈,这个罪魁祸首正站在赤霄城头,脚下踩着父王母后的头颅...
“啊——!”她抱住剧痛的头颅跪倒在地,额间凤纹渗出金红血珠。
幻境外,万俟澈冷眼看着在血虹桥上剧烈颤抖的蓝灼,指尖幽光缭绕,正透过血雾贪婪地捕捉着她记忆里关于蓝鸢和圣女灵力的每一个碎片。
他确实不知道什么掌控火凤之力的方法。这一切,不过是他精心设计的骗局。他需要知道蓝鸢的生死,需要找到获取圣女灵力的线索。这个南国公主的痛苦与挣扎,在他看来只是必要的代价。
“果然还活着…而且失去了灵力…” 窥探到云灵山的身影和那微弱的水灵珠重塑迹象时,他无声地笑了,金色左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光芒,“这可真是…意外的收获。”
然而,就在他准备加深幻境,进一步挖掘秘密时——
“轰——!”
一股远超他预料的磅礴力量猛然爆发!金红色的火焰并非仅仅撕开幻境,而是以摧枯拉朽之势将整个血虹桥幻境炸得粉碎!
汞蒸气被瞬间蒸发,赤砂广场的地面被灼出琉璃化的痕迹。
蓝灼从燃烧的火焰中心一步步走出,烬灰色的长发无风狂舞,熔金色的眼眸已化为纯粹的赤金,里面燃烧着被欺骗的滔天怒火。
“你骗我。”她的声音冰冷,带着烈焰灼烧空气的噼啪声,“万俟澈,你根本不知道掌控力量的方法!”
她看清了,这个男人的目的根本不是帮她,而是利用幻境窥探她心底最深的秘密,关于阿姐,关于南国!
怒火与刚刚在幻境中冲破桎梏的力量融合,让她周身的气势变得无比骇人。
万俟澈眼中刚闪过一丝惊诧,还未来得及开口解释(或者说继续编织谎言),蓝灼已经动了!
她没有使用任何华丽的法术,而是将火焰之力包裹在拳脚上,如同被激怒的母狮,直接扑了上来!
“喂!你!” 万俟澈没想到她反应如此激烈,更没想到她会用这种近乎市井斗殴的方式直接动手。
他一向擅长术法博弈与心理较量,何曾遇到过这般不讲章法、全凭一股悍勇之气的攻击?
“嘿!你这蓝灼!!真是!” 他狼狈地侧身躲过一记直扑面门的火拳,那炽热的拳风还是擦到了他的脸颊,带来一阵刺痛。
他不是打不赢。身为西陵太子,他修为深不可测。但在这一刻,面对她因被骗而燃起的纯粹怒火,以及内心深处一丝说不清道不明、不愿伤她的念头,让他选择了只守不攻。
“砰!”
一记裹挟着火焰的肘击撞在他的格挡的手臂上,让他手臂发麻。
“嘶——” 他倒抽一口冷气。
“轰!”
又一腿扫来,被他险险跃开,原本站立的地面已被火焰烧得焦黑。
他试图开口:“冷静点!我们可以谈…”
话没说完,蓝灼抓住他分神的瞬间,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他的腹部!
“呃!” 万俟澈闷哼一声,弯下腰去。这一拳力道十足,饶是他有灵力护体,也觉五脏翻腾。
紧接着,又是一拳直奔他俊美的面门!
“砰!”
“啊!”
万俟澈捂住瞬间青紫的眼眶,彻底懵了。他长这么大,从未被人如此……殴打?还是照着脸打!
蓝灼显然气疯了,根本不管什么太子威仪,什么高手风范,拳脚如同疾风骤雨般落下,虽然大部分被他格挡或躲开,但依旧有几下落在了他身上。
当蓝灼最后一记过肩摔,将他这个养尊处优的西陵太子狠狠摔在滚烫的赤砂地上时,万俟澈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在抗议,脸上更是火辣辣地疼,不用看也知道,定然是鼻青脸肿,狼狈不堪。
蓝灼喘着粗气,站在他面前,赤金色的眼眸冷冷地俯视着他,里面怒火未消,却多了一丝宣泄后的冰冷。她没再说话,只是狠狠瞪了他一眼,仿佛在说“这就是骗我的代价”。
然后,她转身,周身火焰再次腾起,化作一道流火,头也不回地射向远方天际。
留下万俟澈一个人躺在赤砂地上,望着西陵猩红的夜空,半晌没回过神来。
远处,赤霄城钟声大作,禁军铁蹄声如雷鸣般逼近。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捂着剧痛的眼眶和腹部,龇牙咧嘴地坐起身。
“我真是……” 他感受着脸上的肿痛和身上的酸痛,语气里充满了荒谬和难以置信,“本太子第一次挨这么朴实地揍……”
而且还是被一个女人用拳头揍得这么惨!
禁军统领带着大队人马冲过来,看到自家太子殿下这副鼻青脸肿、衣袍凌乱、坐在尘埃里的模样,全都吓得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万俟澈却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牵动了脸上的伤口,让他又是一阵龇牙。
他抹去嘴角一点血渍,异色双瞳望向蓝灼消失的方向,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她炽烈而愤怒的气息。
“蓝灼……” 他念着这个名字,先前那丝兴味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混合着脸上的疼痛,变得更加清晰和强烈。
这场戏,果然比他预想的,要有趣千万倍。这个南国公主,也比他收集的所有情报里描述的,都要生猛、鲜活、出乎意料。
他站起身,无视跪了一地的属下,整理了一下破烂的衣袍。
“回宫。”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但那双异瞳中闪烁的光芒,却预示着此事绝不会就此罢休。
挨揍之仇,窥探之利,还有那个让他第一次如此狼狈的女人……他万俟澈,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