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王禹德家中早已备下云依依素日最爱的几样小菜,林氏倚门翘首,望眼欲穿。待得马车辚辚停稳,王君诺便急急跳下车辕,扬声笑道:师母且看,依依妹妹可教弟子接回来了!
不待云依依行礼问安,林氏已颤巍巍将人搂入怀中:原是外祖母的不是,竟让你在那冷清院落独居多时。这些日子病体缠绵,总怕累你侍奉汤药...前夜梦见琀儿立在床前,说你生辰将至...话至此处,喉头哽咽,将怀中人又搂紧三分,可巧昨日这小子来给你祖父请安,不过随口一提,他倒当真将你接来了。
云依依偎在林氏怀中,只觉老人身形更见清减,隔着夹棉袄子都能触到嶙峋瘦骨。想起昔年承欢膝下的旧事,不觉泪湿罗衫:“外祖母,是依依不孝,应该早些来看你,只是却碍于身份,怕你见了我愈发难过。”
傻孩子。林氏以帕拭泪,佯嗔道:在祖母这里,你永远是琀儿捧在手心的明珠,是咱们王家正经的姑娘。
“既是回来了,便赶紧进屋去,外面风大,你们屋内叙话岂不更好?”王禹德不知何时站在门外,老人望着酷似爱女的容颜,眼底泛起温柔涟漪。也许人年纪大了,越发想着有人能承欢膝下,虽不是亲生,却也是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早已视为亲人。
云依依忙整衣敛衽,端端正正行了大礼。礼毕起身时,彩月已捧着包袱候在一旁,忽见王君诺要跟进屋,当即横身拦住门扉,福身道:“多谢小爷这一路辛苦,把我家小姐送回来,毕竟这一路你想说的话也一句没少说,我家小姐也都听下了。如今这天也不早了,人家是祖孙团圆,体己话自是少不了,你还是请回吧,明儿我彩月亲去府上跟你道谢。”
王君诺还未答言,便见彩月已经将门关上,心下不舍,兀自不想离去。他在墙根下徘徊良久,见无隙可乘,只得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是夜与狗儿对酌时,酒过三巡便痴痴念叨:纵是九天玄女下凡,也不过依依这般模样...
醉眼朦胧间,仿佛见云依依着凤冠霞帔款款而来,眼中含情,嘴角含媚。正待执手饮合卺酒,却被狗儿一记爆栗敲醒:醒醒罢!秦家小姐还在闺中等你呢!
王君诺听完,不由一脸沮丧,又灌下一大壶酒,趁着酒劲拍着胸脯道:“去他的秦公,去他的秦思姵,我王君诺今生定要娶了云依依为妻,有此美人白首,其他都是粪...粪土。”
狗儿笑道:“便是粪土,你娘也想着如何一口一口喂到你的嘴里,认命吧!再说,你也配不上那云依依,依我看她那般相貌,与你表弟倒是般配。”
王君诺啐道:“与你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听说王盟家近日里又得了个做官盐的买卖,想着成扶苏城首富也是指日可待。你还是速速去奉承你家主子吧,我这不需要你耳提面命地提醒我,我与你可不同。”
狗儿见他如此说话难听,气的一碗酒泼到他面上,二人不欢而散。
自云依依归家以来,每日晨昏定省,侍奉二老无微不至。彩月更是将内外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小院中时闻欢声笑语。林氏心绪渐宽,沉疴竟去了大半。王禹德闲暇时便教授云依依诗书礼乐,除却骑射外,其余皆以男儿课业相授。
族长夫人王曹氏与林氏素来交厚,闻得云依依归家,特择吉日备下厚礼,携长媳余瑶登门造访。林氏得知贵客将至,特意梳妆打扮,薄施桃花粉,轻点胭脂晕,将病容掩去七分。身着绛紫青云螺纹旋袄,头戴鹅黄瑞鹤紫貂昭君套,外披灰鼠斗篷,手捧银丝暖炉,端坐堂前等候。见王曹氏入门,忙起身相迎,执手笑道:早知你要来,特命厨下备了青州糟鸭,煨得骨酥肉烂,保管合你口味。
这糟鸭本是青州名馔,因族长嫌其味腥肉柴,王曹氏久不得尝。幸有同乡林氏善烹此味,遂成她来王宅必享之珍馐。今岁王曹氏年齿愈高,林氏便多添了火候,使其入口即化。两位老夫人同是远嫁之身,又兼乡谊,虽门第有别,却因这口腹之欲愈见亲密。
王曹氏见林氏这穿了许多,捧着火炉的手也不甚暖和,忙令余瑶掩紧门帘,携林氏入内室叙话:何苦为我强撑病体?这天寒地冻的,合该好生将养着。前日我得了几支高丽老参,形若婴孩,说是百年之物,特地带两支与你滋补。
林氏忙推辞,“每每你来,总送这些名贵的东西,反显得我这小气了不是。我最近身子好多了,我那孙女照顾我也极尽心的,你还是将那人参带回去,自己留着用吧。”
王曹氏对余瑶使了个眼色,余瑶已从丫鬟屏鹊手中接过锦匣,轻置于案:林伯母,此参生于白头山巅,经冬不凋,最宜温补。
王曹氏面有不悦,打断余瑶说道:快叫你那孙女来见见。听闻生得玉人一般,我今日倒要开开眼。
林氏面露喜色,笑道:“若说我这孙女,确实生的好相貌。彩月,去把小姐叫出来给夫人请安。”
须臾云依依便至,只见她一身简单的家常衣服,头上绑着两根粉色的丝带,未施粉黛,肤白若雪,袅娜娉婷。看的那王曹氏和余瑶惊若天人,王曹氏不等她行礼,便一把拉到自己身边,上上下下不停打量,又在那脸停留许久,感叹道:“人人都说西施‘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怕是都不及这小姑娘的精妙无双。你真是好福气,有此等孙女,还孝顺无比,再看看我家的,面上都尊我一句老祖宗,背里不知怎么嫌弃我这糟老婆子。是不是啊,媳妇?”
余瑶早习惯婆婆这般作贱,皆因自己出身寒微,不及两位妯娌家世显赫,唯有加倍恭顺。又陪笑道:婆婆这话可冤煞媳妇了。我们虽相貌粗陋,孝心却是赤诚的。既然婆婆喜爱云姑娘,不如让我认作义女,给您添个干孙女可好?
王曹氏听这话倒是顺意,点头颔许,说着便让云依依对着她们二人行了认亲之礼。王曹氏更是将自己戴着的一对玉镯脱下,直接戴在了云依依的腕上,拉着云依依的手越看越爱,连问喜欢吃什么,喜欢用什么。
云依依垂首道:“蒙老太太垂询。依依自幼秉承家训‘静以修身,俭以养德’,况侈则多欲。故依依并无什么特别喜好的,不过是有则用之。”
王曹氏对着林氏越发感叹:“到底是王公的孙女,这才识也是一等一的,可惜我家的几个孙儿不成器,又已娶亲,怕糟蹋了她。这不知以后谁家有福气,能得了她。”后又问道:“此次回来住,便不走了吧。”
林氏告知接云依依回来是为了及笄礼,王曹氏主动请缨担任主礼,一并协助操办典礼事宜,林氏领着云依依又再谢过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