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村的夜晚,在漫遍梨花与月光的交相辉映下,特别的明亮。
夭九端着碗,在村里的石径小路上蹦跶着,时而学做太爷爷醉酒吟诗:
“枯枝堆白雪,点点入星河,
清风起草剑,嫦娥踏花漫。
把酒催红颊,品红衣渐假。
时节伴孤夜,悄然入鬓白。”
夭九一边吟诵一边用手比划,模仿着太爷爷的醉步,很快就来到祠堂。
夭氏宗祠,位于这个村子的正中央,宗祠正面是祖祠及议事厅,两边是厢房,是太爷爷及其重要客人的住所,不过打从记事以来,就没见过“客人”是什么东西。
宗祠前,一整块青石铸成,方圆几十丈,雕刻密密阵纹,线条穿来绕去,跟姨娘姑奶针线篮中的乱线团似的。
每次看这东西,都头疼!
夭九深一脚浅一脚地从中央跨过,这块儿,可是他的高光时刻。
震、离、兑、坎、乾、坤、巽及艮位上,分别矗立着八根大石柱,足足七丈。
每当月亮经过正上方,皓洁映照,每根柱子射出一道白光在空中汇聚,反照在青石正中,如银河破堤,洁白的流光,灌入青石上复杂阵纹中,如融化的银液,顺着纹路勾勒,仿佛高深的画师,以月光为墨,细细勾画他心中的图腾。
夭九百看不厌,银光流转,他的心境沉入其中,享受着美丽图画的见证者的身份。
银光填满青石纹路,黑夜中青黑色的青石,变得晶莹,泛出荧光,好似皓月坠下,镶嵌在桃花村的中央。
成了!
夭九等了半天,终于等到荧光升腾,置身其中,银光裹身,通体舒畅,整个人都变得半透明,煞有云中羽仙之姿。
每次夭九都要跳到这轮“月亮”上,想象自己就是那月上挂剑持戟的天神,转几个圈儿,学着老太爷的几套健身操。
此刻,自己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他左手托着碗在胸前,右手翻掌向上,做出个摇晃的功夫架势——老太爷最简单的健身功,都学不好。
平日里,手拿把掐的架势,今日做来,格外吃力。
他的身体不自主地向下沉。
“怎么回事?”
“难不成,今天累得刷个架势的力气都没有了?”
身体活动变得困难,周遭荧光冲高三四丈,如沼泽泥泞,黏住里面的一切。
夭九正思索着为什么……
身上的重量越来越大,就在夭九想要抬头时,一道强大的威压压下,苦苦支撑的夭九,立马跪在地上,一手支撑在地。
什么情况?
完犊子了,现在连手指头都被牢牢固定,仿佛与青石融为一体,自己就是一块青石。
“老酒鬼的鱼可不能洒了。”
夭九咬紧牙关。
就在他刚才翻掌向上时,一朵巨大的桃花虚影在八根八相镇魔柱的映射下,浮现在夭九的头顶。
桃花虚影,几乎透明,妖艳的粉色,涂抹出桃花花瓣轮廓,花瓣上银光莹莹,像极燃烧萤火的妖莲。
妖艳的粉色被银光包裹,散发巨大威压,是要将夭九镶入青石中。
不能倒下!
他发现越是往下,身上的重量越大。
夭九拼命地站起来,如背负千钧重担,汗水大颗大颗地滴下,顺着脚下的图纹,混入银光中。
突然,苦苦支撑的手上一阵剧痛,血泡破裂,鲜血绷带里渗出,并没有按常理滴落,而是分成八道,直奔八根石柱。
吸血的大根石柱金光大作,射向妖艳的桃花虚影。
夭九:“老——酒——鬼——”
他想向太爷爷求救,血液还在源源不断的被八根柱子抽取。
他感觉自己像一团不断被抽干水的棉花,如果这样下去,自己只能变成人干儿。
无论自己怎么用力,嘴里却蹦不出一个字。
“难不成小爷的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不知所以的夭九只能怪自己时运不济。
紧跟着夭九的旺财,则是缩趴在浣花台的几阶阶梯下,偷瞄着夭九,他要看看这个被上古桃树认可的种树人到底能引动如何异象。
“反正你小子爱作,就让本神兽看看你是骡子是马!”
夭九:“不行!”
“我要是挂了,娘怎么办!”
想到娘亲还等着自己回家,他再次挣扎向上。
桃花虚影不断吸收了八相镇魔柱的金光后,开始缓缓张合,每一次的开合都伴随着强大的能量冲击,不断灌入夭九的身体。
“哦,可以啊!”
“母气灌顶!”
“这是何等的机缘!”
惊叹中,旺财倒吸一口气,将滴落在地上的口水又吸回嘴里。
开始只有重压,现在他的身体感到被什么东西灌入,越来越胀,像是有人将脑袋开了个洞,往里倒灌铁水。
好难受!
身体快被撑爆!
空中桃花虚影开合牵引,将夭九的身体拉向空中。
不会吧,我这是到了死亡的前奏——灵魂开始离体了!
夭九害怕极了,年纪轻轻,在这方面也没个经验,怎么办?
桃花虚影的光芒,将整个浣花台笼罩,花瓣越发凝实,半透明,淡淡的粉色,在月光的照耀下,似天仙衣袂,张合中,灵动翩然。
虚影灌入夭九身体的能量更快,他的血液在沸腾,体内每个细胞都在剧烈抖动,如岩浆中翻滚。
身体几乎到达极限,哪怕母亲头上的一条银丝,都能轻易将自己身体压爆。
他攥紧拳头拼命地压制,不能让那股力量冲破身体。
桃花虚影在威压达到最大之时,所有花瓣紧紧抱回,抱成花蕾的原始状态,化成一道流影,倏然钻入夭九身体。
月光偏移,威压消失,夭九佝偻着身体,喘着粗气,刚才的情景,还在他身体的每个细胞中回荡。
“我还活着!”
夭九摸摸自己皮骨的身体。
该在的东西都在!
他又环顾四周,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
“肯定是幻觉!”
“但身体的痛苦是那么的真实!”
惊恐之际,夭九连忙端起碗,跑向东厢院,他还回头看了两次,还是有些怀疑刚才体验的一切。
东厢院中,银发老者正用茶壶品酒,伴躺在躺椅上,悠然地享受着这晚风配酒的微醺——这也只是他现在的状态。
他半眯着眼,在摇椅上前后摇晃着。
当他看见夭九桃花虚影相随时,他还以为是自己花了眼睛。
再次睁眼,那垂老的眼帘被瞬间拉开,双眼瞬间瞪成圆球,突然惊起,一口气没缓过来,茶壶里的酒呛得他直接从摇椅上滚落下来。
他想到有人可能得到上古桃树的认可,会引动浣花台的得大阵,但万万没想到竟是夭九。
夭九听见太爷爷剧烈的呛咳声,以为他老来病哀,连忙跑进去,喊道:
“老酒鬼,怎么啦?”
“想姑娘,都想出肺痨了不成?”
“来来来,我今天抓了条鱼,给你补补身子,看你瘦得跟猴子似的。”
夭九把一碗热腾腾的鱼递到旁边的石桌上。
太爷爷梳了梳胸口,一把拍在夭九的头上,说:“你个小色鬼,脑子里装的什么呢?还姑娘呢!”
“你看你,再看看老子!”
“到底谁像猴子?”
“我这不是关心你嘛。”
夭九嬉皮着回答。
太爷爷不自然地掩饰着脸上的表情,侧身说:“我看是巴不得我早点死!”
“你要是死了,我上哪去‘品茶’去!”
说话间,夭九不客气地提起茶壶,往他那张大嘴中倒。
老太爷连忙抢过茶壶来,说道:“得了,你!”
“哪次你来这,我的梨花酿不得损失一大半!”
这位老族长可是嗜酒如命,平日里没几人能喝到他的酒,何况这还是他最爱的梨花酿,不过他对夭九却是格外大方。
“今天看在鱼的份儿上,再给你小子嘬一口!”
“就一口哈!”
老太爷再次强调。
他搓了搓手,一脚踏在石凳上,直接用手抓起一块鱼丢到嘴里,又抢过夭九手里的酒,倒上一口。
夭九也学着太爷爷这调皮模样,两人你争我夺,很快碗里、壶里都被二人洗劫一空。
太爷爷打了个饱嗝,满足地躺在椅子上,又慢慢地摇起来,夭九则是坐在旁边的地上,背靠着石凳。
晃晃悠悠中,老太爷半醉半醒中总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