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黑水河畔,浓雾如织,将本就昏暗的月色彻底吞噬。寒风卷着湿冷的河水腥气,刮过空无一人的码头,吹动破旧栈桥上几盏孤零零的气死风灯,发出令人牙酸的摇曳声。废弃的货箱和渔网在阴影中堆叠,如同蛰伏的怪兽。整个码头死寂得可怕,唯有河水拍打岸边的呜咽,如同鬼魂的低泣。
两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悄无声息地从码头后方的乱石滩滑下,紧贴着潮湿冰冷的堤岸阴影,快速移动。正是凌云和宇文默。
凌云在前,气息收敛到极致,噬辰真印在丹田缓缓旋转,将周身散逸的能量波动完全锁死,【环境感知强化(残)】模块在能量匮乏下极限运转,如同最敏锐的雷达,扫描着方圆数十丈内的任何风吹草动。宇文默紧随其后,脸色苍白,脚步虚浮,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手中紧握着凌云给他的那柄卷刃短刀,竭力调整着呼吸,不发出丝毫声响。
码头上空无一人,但凌云却能感觉到,至少有四道阴冷的气息,如同毒蛇般潜伏在码头入口、栈桥两端以及对面仓库的屋顶阴影中。暗哨!葛元通的人果然布下了天罗地网!若非那巡狩使的提醒和指路,他们贸然闯来,必然自投罗网。
“那边。”凌云压低声音,用眼神示意码头最偏僻的角落。那里停泊着几艘破旧的小渔船,而在渔船更外侧,靠近主航道的一片深水区,隐约可见一艘中等大小、通体漆黑、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的乌篷货船静静漂浮。船头,一盏散发着幽幽青光的灯笼,在浓雾中如同鬼火般摇曳不定。
黑鲤号!青色灯笼!
就是它!
两人屏住呼吸,借助货箱和废弃缆桩的掩护,如同狸猫般潜行靠近。越是接近,凌云心中的警兆越强。那艘船散发出的气息……死寂!绝对的死寂!仿佛不是活人驾驶的船只,而是一口漂浮的棺材。连河水的波动在靠近船体时都变得异常平缓,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压制。
是陷阱?还是……这船本身就有问题?
但此刻已无退路!身后追兵随时可能发现他们,码头外的黑暗中,隐约已有火把的光芒和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走!”凌云低喝一声,不再犹豫,一把抓住宇文默的手臂,体内噬辰内力爆发,两人如同离弦之箭,从阴影中窜出,脚尖在湿滑的栈桥上连点,身形几个起落,便已跃过数丈距离,稳稳落在了黑鲤号的甲板之上!
甲板冰冷坚硬,触感非木非铁,带着一股浸入骨髓的寒意。船身微微一沉,随即恢复平稳。整个过程悄无声息,连水花都未曾溅起多少。
几乎在两人落地的瞬间——
“咻!咻咻!”
数道凌厉的破空声尖啸而至!淬毒的弩箭如同毒蛇,精准地钉在他们刚才藏身的位置!码头上,黑影闪动,呼喝声四起!
“在那边!上船了!”
“放箭!别让他们跑了!”
“围住码头!快!”
追兵到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
“进舱!”凌云低吼,拉着宇文默猛地撞向船舱那扇看似腐朽的木门!
“砰!”木门应声而开,一股混合着霉味、鱼腥和某种奇异檀香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舱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就在此时,船身猛地一震!仿佛有什么无形之力推动,黑鲤号竟无声无息地、以一种违背常理的速度,瞬间滑离了码头,如同鬼船般驶入浓雾弥漫的河心!
“嗖嗖嗖!”密集的箭雨落在船尾刚才停泊的水面,激起一片涟漪,却徒劳无功。
“追!放船追!”码头上传来气急败坏的吼声。但黑鲤号的速度快得诡异,转眼间便没入了浓厚的雾霭之中,将码头的喧嚣和火光彻底甩在身后。
舱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船体破开水流那极其轻微的、仿佛直接响在灵魂深处的哗啦声。黑暗中,凌云和宇文默背靠背站立,全身肌肉紧绷,警惕地感知着四周。凌云将噬辰真印的感知催发到极致,却只能感觉到一片虚无的死寂,仿佛这船舱是一个独立的、与外界隔绝的诡异空间。
“没人?”宇文默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难以置信。这艘船,是谁在驾驶?
就在这时——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从船舱深处传来。紧接着,一盏昏黄的油灯,无声无息地亮起,驱散了一小片黑暗。
灯光下,一个佝偻、模糊的身影,缓缓从阴影中走了出来。那人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粗布衣,头上戴着一顶破旧的斗笠,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他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船篙,篙尖点地,发出轻微的“笃笃”声。
正是之前在那地下码头接应凌云的老船夫!他竟然就是这黑鲤号的掌舵人!
“坐。”老船夫沙哑的声音响起,平淡无波,仿佛刚才的亡命逃亡与他无关。他指了指舱内两张简陋的木板凳。
凌云心中警惕不减,暗中示意宇文默戒备,自己则缓缓坐下,目光锐利地盯着的船夫:“前辈,我们又见面了。这次,要去何处?”
老船夫没有回答,只是走到船舱一角,拿起一个陶壶,倒了两碗浑浊的、散发着辛辣气味的液体,推了过来:“驱寒。”
凌云没有动,只是看着那碗浑浊的液体。宇文默更是紧张地握紧了短刀。
老船夫似乎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走到船头位置,那里有一个看似普通的舵轮。他伸出枯瘦的手,轻轻搭在舵轮上,船身便微微一转,调整着方向,驶入了一条更加狭窄、雾气更浓的支流。整个过程,依旧无声无息,仿佛船只自有灵性。
“葛元通的人,追不上了。”老船夫背对着他们,沙哑道,“这黑鲤,走的是‘阴水路’。”
阴水路?凌云心中一动。难道这船真能穿行于阴阳两界之类的诡异水道?难怪速度如此诡异,气息如此死寂。
“前辈屡次相助,究竟有何目的?”凌云再次追问,语气带着一丝不容回避的锐利,“守镜人?巡狩使?还有你……你们到底想从我兄弟二人身上得到什么?”
老船夫拨动舵轮的手微微一顿,船舱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有油灯的火苗轻轻摇曳,将三人的影子投在舱壁上,拉长、扭曲。
良久,老船夫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感慨?
“目的?老夫不过是个摆渡的。渡该渡之人,去该去之地。”他顿了顿,斗笠下的阴影似乎“看”了凌云一眼,“至于守镜大人和巡狩使……他们所谋甚大,非老夫所能揣度。或许,如巡狩使所言,尔等是‘变数’,是破局的‘钥匙’,亦或是……清理门户的‘借口’。”
清理门户?借口?凌云眼神一凛。果然!守镜人一系与葛元通一系的内斗已经白热化!自己和宇文默,不过是他们博弈棋盘上的一颗棋子!所谓的相助,不过是利用!
“那我们的目的地,是何处?”凌云压下心中的冰冷,沉声问道。
“去一个……暂时安全的地方。”老船夫淡淡道,“一个葛元通的爪子,暂时伸不到的地方。到了那里,是生是死,是去是留,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暂时安全?凌云心中冷笑。这世上,哪有真正的安全之地?不过是另一个更大的囚笼或战场罢了。
但他没有说破。眼下,脱离险境才是第一要务。
他不再多问,端起那碗辛辣的液体,嗅了嗅,确定无毒后,仰头饮下。一股热流瞬间从喉咙烧到胃里,驱散了体内的寒意,精神也为之一振。他示意宇文默也喝下。
宇文默犹豫了一下,见凌云无事,也咬牙喝下,顿时呛得咳嗽连连,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
船只在浓雾中无声穿行,仿佛行驶在一条没有尽头的冥河之上。窗外是化不开的墨色和翻滚的雾气,看不到任何景物,只有那盏青色灯笼的光芒,在船头固执地亮着,如同指引亡魂的冥灯。
舱内重归死寂。老船夫如同石雕般站在船头,一动不动。凌云和宇文默则抓紧时间调息恢复。经历连番恶战和逃亡,两人都已是强弩之末。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一直沉默的宇文默忽然低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后怕和疑惑:“凌云大哥……我昏迷的时候,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有个声音……一直在我脑子里说话,让我做各种事情……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画面……”
他指的是系统(魂蛊)的影响。虽然魂蛊已被抹除,但那段被操控的记忆,显然留下了极深的精神创伤。
凌云心中一沉,拍了拍他的肩膀:“都过去了。那是邪物作祟,并非你的本意。不要再去回想。”
宇文默点了点头,但眼神中的恐惧和迷茫并未散去。他沉默片刻,又低声道:“大哥,你的力量……好像变得……很不一样了。有点……冷。”
凌云看着他,心中叹息。噬辰真印的力量属性阴寒死寂,气息自然与以往不同。这变化,终究是瞒不过身边最亲近的人。
“为了活下去,总得付出些代价。”凌云没有过多解释,只是淡淡道,“记住,无论我变成什么样,我都是你大哥。”
宇文默重重点头,眼中充满了信任:“我明白!大哥,无论前路如何,我跟你一起!”
看着宇文默眼中毫无保留的信任,凌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但更多的却是沉重的责任。前路凶险未知,他必须变得更强,才能护住这份兄弟情谊,才能在这诡异的漩涡中杀出一条生路!
他闭上眼,再次沉浸于修炼之中。噬辰真印感应到外界浓郁的水汽和黑暗中蕴含的阴气,运转速度加快了一丝。在这诡异的“阴水路”上修炼,似乎别有奇效?
不知又过了多久,一直静止不动的老船夫,忽然缓缓转过了身。斗笠下的阴影,似乎“看”向了船舱外浓郁的雾气。
“快到了。”他沙哑地说道。
凌云和宇文默同时睁开眼,警惕地望向窗外。
只见前方的浓雾,似乎变得稀薄了一些。雾气深处,隐约出现了一片朦胧的、连绵起伏的黑色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一股更加古老、荒凉、带着淡淡咸腥气息的风,从那个方向吹来。
那里是……海边?
黑鲤号破开迷雾,朝着那片黑色的海岸线,缓缓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