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棚内,空气污浊而凝滞。斑驳的光斑透过破败的顶棚缝隙,在布满灰尘和霉斑的地面上投下扭曲的影子。凌云屏住呼吸,身体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土墙,如同融入阴影的石像,只有一双眼睛透过木板的缝隙,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外面巷道的动静。
窝棚外,嘈杂声由远及近。脚步声杂乱而沉重,夹杂着金属甲片摩擦的铿锵声和压低的呼喝,显然不是寻常的官府差役或地痞流氓,而是训练有素、带着杀气的队伍。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淡淡的、与这贫民窟格格不入的阴冷气息,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与腐朽混合的怪异味道。
幽冥道的人!他们果然找来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
凌云的心沉了下去。守镜人所说的“风波”,并非虚言。只是没想到,这风波的第一波浪头,就直接拍到了他们藏身之处。是因为月蚀之夜的动静太大?还是轮回镜光倒卷时,泄露了他们的气息?又或者……守镜人有意为之?
他飞快地扫了一眼身后依旧昏迷的宇文默。宇文默呼吸平稳,魂蛊已除,但身体极度虚弱,此刻就是个累赘。自己伤势未愈,内力仅恢复一成,硬拼是死路一条。
唯一的生路,在于隐匿和智取。
他全力收敛气息,将噬辰真印的波动压制到最低,甚至连心跳都放缓到近乎停滞。【环境感知强化(残)】模块在能量匮乏下艰难运转,将外界的声音放大、过滤。
“……仔细搜!每个角落都不能放过!上面下了死命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个粗哑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头儿,这鬼地方臭气熏天,那俩小子受了那么重的伤,能躲到这种地方来?”另一个声音抱怨道,伴随着踢翻破烂箩筐的声响。
“少废话!葛长老亲自下的追踪符显示,最后的气息残留就在这片区域!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尤其是那个叫凌云的,身怀异宝,是此次‘清源行动’的关键目标!”
葛长老?葛元通!他竟然没死?而且还发动了所谓的“清源行动”?目标是自己?是因为自己破坏了他们的仪式?还是……因为自己身上这枚噬辰真印和那枚骨符?
凌云心中念头急转。幽冥道内部果然分裂严重!葛元通一系与守镜人代表的祖庭一系明显对立。守镜人默许他们离开,或许就是想借他们这把“刀”,来搅动幽冥道这潭死水?而葛元通急于抓住自己,恐怕不仅仅是为了报复,更可能是想得到自己身上的东西,或者……灭口?
信息太少,但敌我形势已然明朗。葛元通是死敌!而守镜人……至少目前是潜在的利用对象,但绝非朋友。
“那边有个窝棚!去看看!”脚步声朝着凌云藏身的方向逼近!
凌云眼神一寒,手指无声地扣住了腰间那把卷了刃的短刀。躲不过了!只能拼死一搏!他看了一眼宇文默,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无论如何,要护住兄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咻咻!”
数道极其细微、却尖锐无比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从巷子另一侧的屋顶上袭来!目标并非窝棚,而是那几个逼近的幽冥道弟子!
“呃啊!”
“有埋伏!”
“敌袭!”
惨叫声和惊呼声瞬间响起!外面顿时一片大乱!兵刃出鞘声、咒骂声、身体倒地的闷响混杂在一起!
凌云心中一惊!是谁?在帮他们?守镜人的人?还是……另一股势力?
他没时间细想,这是天赐的逃生机会!他毫不犹豫,一把背起宇文默,用破烂的草席迅速盖住他的身形,自己则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出窝棚后墙一个早已看好的破洞,钻入了后方更加狭窄、堆满垃圾的巷道阴影中。
他不敢停留,凭借着对这片贫民区地形的模糊记忆(来自阿吉之前的描述和自身的观察),在迷宫般的巷道中快速穿行。他专挑最肮脏、最偏僻、几乎无人踏足的小路,利用垃圾堆和破屋残垣作为掩护,将【环境感知】催发到极致,躲避着可能存在的眼线和巡逻队。
身后的厮杀声渐渐远去,但凌云的心却丝毫不敢放松。他能感觉到,不止一股气息在附近区域快速移动、碰撞!葛元通的人,伏击者,可能还有其他闻风而动的势力……这潭水,已经彻底被搅浑了!
必须尽快离开这片区域,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他背着宇文默,在阴暗潮湿的巷道中亡命穿梭。伤势未愈,内力匮乏,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肋下的剧痛,汗水混合着血污浸透了衣衫。但他咬紧牙关,凭借顽强的意志力支撑着。噬辰真印在危机刺激下,自发地加速旋转,贪婪地汲取着空气中稀薄的阴寒之气,虽然杯水车薪,却也在缓慢恢复着一丝力量。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终于有惊无险地穿过了大半个贫民区,靠近了南城墙根下的一片荒废的乱葬岗。这里坟冢林立,杂草丛生,阴气极重,平时连乞丐都不愿靠近,正是藏身的绝佳地点。
他在一处被雨水冲塌、半露出棺材的荒坟后找到了一个勉强可以容身的土洞,将宇文默小心安置进去,自己则瘫坐在洞口,剧烈地喘息着,几乎虚脱。
暂时……安全了。
他警惕地感知着四周,确认没有跟踪后,才稍稍放松紧绷的神经。乱葬岗死寂无声,只有夜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更夫梆子声。
他检查了一下宇文默的状况,依旧昏迷,但生命体征平稳。又处理了一下自己崩裂的伤口,服下最后一点伤药。做完这一切,他才靠坐在冰冷的墓碑上,开始全力调息恢复。
脑海中,却不断回放着刚才的惊险一幕。那些伏击葛元通手下的人,身手矫健,手段狠辣,使用的暗器也非寻常江湖路数,倒像是……专业的杀手组织?是“影煞”?还是其他与葛元通有仇的势力?
他们的目标是谁?是葛元通的人?还是……自己?如果是后者,是敌是友?
守镜人……他在这场风波中,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他默许自己离开,是借刀杀人,还是另有深意?那镜中之手抹除魂蛊,是真的“善意”,还是为了清除一个不稳定的“钥匙”,以便更好地掌控自己这个“变数”?
无数疑问如同乱麻,缠绕在心头。实力!还是实力不够!如果拥有足够的力量,又何须如此东躲西藏,如履薄冰!
他握紧了拳头,眼中寒光闪烁。必须尽快恢复实力,必须变得更强!噬辰真印,九幽噬辰功,是他目前唯一的依仗!
他不再多想,沉下心神,全力运转功法。此地阴气浓郁,虽然驳杂,但对他的功法而言,却是大补。噬辰真印如同久旱逢甘霖,疯狂吞噬着周围的阴寒死气,转化为精纯的内力,滋养着干涸的经脉。
时间在修炼中飞速流逝。当凌云再次睁开眼时,已是深夜。弦月如钩,清冷的月光洒在乱葬岗上,更添几分阴森。他的内力恢复了三成左右,伤势也稳定了不少,虽然距离巅峰状态还差得远,但至少有了初步的自保之力。
他看向土洞中的宇文默,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长时间的昏迷,对身体机能的恢复并非好事。必须想办法弄到一些补充元气、滋养神魂的药物。
然而,此刻外面风声鹤唳,葛元通的人必然在全城搜捕,贸然露面无异于自投罗网。而且,他身无分文,如何购药?
就在他蹙眉思索之际——
“沙沙……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却绝非风吹草动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正朝着乱葬岗方向而来!
凌云瞬间警醒,立刻收敛全部气息,将身体缩进墓碑的阴影中,目光如电,射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月光下,只见一个佝偻着背、提着一盏昏暗灯笼的身影,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荒坟之间。那人穿着破烂,像个拾荒的老者,但步伐却异常沉稳,眼神在黑暗中闪烁着精光。
是他?
凌云心中一凛!这老者,正是当初在黑水河滩救下他、并指引他去百草堂的那个神秘老渔夫!他怎么会在这里?!
老渔夫似乎对这片乱葬岗极为熟悉,径直朝着凌云藏身的方位走来,在距离土洞约十步远处停下脚步。他放下灯笼,浑浊的目光扫过凌云的藏身之处,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穿透夜色的寂静:
“小子,别藏了。老夫若想害你,你早就死了十回了。”
凌云心中剧震,知道瞒不过去,索性从阴影中缓缓走出,手握短刀,警惕地盯着老渔夫:“前辈……为何在此?”
老渔夫看着凌云狼狈却锐气不减的模样,又瞥了一眼土洞中的宇文默,咧开嘴,露出满口黄牙,笑了笑,笑容却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看来,你小子命确实硬。连幽冥祖庭都闯出来了,还把那‘钥匙’的麻烦给解决了?”
他果然知道!凌云心中更加警惕,这老渔夫绝非普通人物!“前辈究竟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老渔夫摆摆手,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扔给凌云,“重要的是,你现在需要这个。”
凌云接过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几颗龙眼大小、散发着清香的褐色药丸,以及一小罐粘稠的黑色药膏。药香扑鼻,一看就不是凡品。
“固本培元丹,黑玉断续膏。够你们撑几天了。”老渔夫淡淡道。
凌云没有立刻使用,而是紧紧盯着老渔夫:“前辈为何屡次相助?有何目的?”
老渔夫嗤笑一声:“目的?老夫不过是看不惯葛元通那帮杂碎横行霸道,顺便……投资一下你这颗看起来不错的棋子罢了。”
投资?又是投资!凌云眼神微冷。自己和宇文默,在这些大人物眼中,果然只是棋子吗?
“别摆出那副表情。”老渔夫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这世道,能被人利用,说明你还有价值。若是连利用的价值都没有,那才是真的离死不远了。”
他顿了顿,语气严肃起来:“葛元通发动‘清源行动’,表面是清除叛徒,实则是想借此机会,整合幽冥道外堂势力,并向祖庭施压。你和你兄弟,是他最好的借口和……祭品。现在全城的幽冥道眼线都在找你们,城门口更是布下了天罗地网。你们出不去。”
凌云沉默。情况比他预想的更糟。
“不过……”老渔夫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葛元通绝对想不到,你们敢藏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凌云心中一动:“前辈的意思是?”
老渔夫指了指南城方向:“幽冥道外堂在城南有一处明面上的据点,‘忘川客栈’。那是葛元通一个重要手下的产业,也是他们情报汇集之地。灯下黑,懂吗?”
凌云瞳孔微缩。藏在敌人的据点里?这想法太过大胆,但也……并非没有可能!
“当然,风险极大。”老渔夫补充道,“一旦暴露,十死无生。如何选择,看你自己。”
说完,他不再多言,提起灯笼,转身便走,身影很快消失在乱坟之间,仿佛从未出现过。
凌云站在原地,握着手中的药包,看着老渔夫消失的方向,心中波澜起伏。
这老渔夫,到底是敌是友?他的话有几分可信?藏身忘川客栈,是生机,还是另一个陷阱?
前路迷雾重重,杀机四伏。但此刻,他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
他看了一眼土洞中昏迷的兄弟,又感受了一下体内恢复了些许的力量,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决绝。
既然如此,那就……赌一把!
他回到土洞,先给宇文默喂下固本培元丹,又用黑玉断续膏处理了彼此的伤口。然后,他盘膝坐下,开始全力恢复,为接下来的冒险,做最后的准备。
夜色深沉,乱葬岗的死寂中,酝酿着新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