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那如同水幕般荡漾的出口,一股混合着枯枝腐叶与冬日寒气的山风迎面扑来,让蒋瓛精神一振。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处隐蔽的山坳之中,四周是嶙峋的怪石与枯寂的林木,头顶的天空虽依旧被那层不祥的灰黑色调笼罩,但至少没有了皇城内那令人窒息的浓稠邪气与无处不在的嘶吼。
他迅速打量了一下周围环境,确认暂时安全后,立刻倚靠在一块巨岩之后,仔细聆听了片刻。除了风声穿过光秃秃枝桠的呜咽,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不知是野兽还是什么的窸窣声响,并无其他异状。
他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但紧绷的神经并未完全放松。从守寂道人口中得知的“镇渊秘辛”以及肩头刚刚被驱除邪气的经历,让他深刻意识到,这个看似“正常”的世界,其下潜藏着何等恐怖的暗流。京城已沦为人间地狱,而这西山,恐怕也绝非世外桃源。
他摸了摸怀中,那三枚温润的“清明符”和古旧的“甘霖囊”贴身藏着,带来一丝微弱的心安。而最重要的,是那张此刻已然恢复沉寂、却仿佛重若千钧的刘伯温血契。
守寂道人说,血契会指引方向。那么,现在它指向何方?
蒋瓛再次取出血契,凝神感知。血契入手冰凉,其上的暗红纹路黯淡无光,并未像在皇城附近或接近镇渊祭坛时那样产生强烈的波动或灼热感。它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仿佛只是一张绘制了奇特图案的普通符纸。
是距离下一个“坐标”太远?还是需要特定的条件才能激发?
蒋瓛蹙起眉头。没有明确的指引,在这茫茫西山之中,他该何去何从?守寂道人只说了出口在西山深处,人迹罕至,但具体方位并未指明。
他抬头望了望被阴云遮蔽的日头,大致分辨了一下方向。京城位于南面,他目前应该是在京城的西侧或西北侧山区。往南是回京城,自投罗网;往北是连绵的燕山山脉,或许可以尝试绕道前往北疆,寻找可能尚在抵抗的玄玑子和李远?但北疆具体情况未知,路途遥远,且要穿越可能已被邪祟渗透的区域,风险极大。
或者,就在这西山之中,寻找其他可能存在的“镇渊祭坛”或者刘伯温血契暗示的其他“坐标”?
他沉吟片刻,决定先离开这个出口附近。守寂道人虽言此处隐秘,但难保不会有邪祟或别有用心之人偶然发现。他需要找到一个相对安全、且有水源的地方,稍作休整,理清思路,同时等待血契可能出现的下一步指引。
他凭借着多年侦缉办案锻炼出的野外生存能力,辨认着山势与植被,选择了一条看似通往山脉更深处的、野兽踩出的小径,小心翼翼地前行。
西山,作为京畿屏障,历来是皇家苑囿和达官贵人修建别业之所,但也保留了大量的原始山林。越往深处走,林木愈发茂密(尽管冬日凋零,枝干依旧交错纵横),山路愈发崎岖难行。空气中那股属于山野的清新气息,似乎也难以完全驱散那从京城方向弥漫过来的、若有若无的阴寒邪异。
他不敢大意,时刻警惕着周围的动静,手中的绣春刀始终处于半出鞘状态。那三枚“清明符”被他扣在左手掌心,一旦遇到邪气侵袭或精神干扰,便可立刻激发。
行进了约莫半个时辰,翻过一道山梁,前方出现了一处地势相对平缓的谷地。谷地中,竟然隐约可见一些残破的建筑痕迹,像是某处废弃的庙宇或者山庄。
有建筑,就可能有人迹,也可能有危险。
蒋瓛停下脚步,隐匿在一棵巨大的松树之后,仔细观察。那些建筑大多已经坍塌,只剩下断壁残垣,被枯藤和积雪覆盖,显得破败而荒凉。谷地中寂静无声,连鸟兽的踪迹都很少见,透着一股死气。
他正犹豫是否要靠近查探,怀中的血契,竟再次传来了异动!
这一次,并非强烈的牵引或灼热,而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心跳般的搏动感!并且,那搏动的频率,似乎与远处谷地中某处残破建筑隐隐呼应!
有反应了!
蒋瓛心中一动,立刻凝神感应。血契的搏动很微弱,指引的方向也并非十分明确,但确实指向了那片废弃建筑群的深处。
是福是祸?
他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决定前去一探。既然血契有了反应,说明那里很可能存在与归墟、与刘伯温布局相关的线索。无论如何,他不能放过任何可能。
他更加谨慎,借助地形和林木的掩护,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向着谷地潜行而去。
越靠近那片废墟,空气中的阴寒感似乎加重了一些,但也并非皇城内那种纯粹的邪异,更像是一种……积年的怨怼与荒寂之气。残破的梁柱上,可以看到刀劈斧凿和火烧的痕迹,似乎这里曾经经历过一场惨烈的厮杀。
从残留的建筑规制和雕刻风格来看,这里似乎曾是一处道观,但供奉的并非三清,而是一些更加古老、更加抽象的自然神只,与守寂道人那“镇渊祭坛”的风格有几分相似,却又有所不同。
蒋瓛按照血契那微弱的搏动指引,在断壁残垣间穿梭,最终停在了一处半塌的石殿之前。石殿的大门早已朽烂倒塌,殿内黑黝黝的,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和霉味。血契的搏动在这里变得最为清晰。
他左手扣紧清明符,右手握刀,小心翼翼地迈入了石殿。
殿内空间不大,同样破败不堪,神像早已倾颓,化为满地碎石。唯有殿宇中央,似乎有一个类似祭坛的石台还算完整。石台上,刻画着一些早已模糊不清的符文,中央有一个凹槽,形状……似乎与他手中的血契有几分吻合?
难道……
蒋瓛心中升起一个念头。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走上前,尝试着将手中的血契,轻轻放入了那个凹槽之中。
严丝合缝!
就在血契与凹槽完全接触的刹那——
嗡!
一声低沉的震鸣,并非来自实物,而是直接响彻在蒋瓛的脑海!他手中的血契骤然亮起暗红色的光芒,其上的纹路如同被点燃的导火索,迅速流转起来!与此同时,石台之上的那些模糊符文也仿佛被注入了能量,逐一亮起,散发出一种苍凉而古老的气息!
一道微弱的光幕,自石台上方凭空出现,光幕之中,并非图像,而是一些断断续续、如同星光般闪烁的意念碎片,直接投射到蒋瓛的意识之中:
——是一片浩瀚的星图,其中几个星辰被格外标注,散发出与归墟同源的冰冷波动……(指向其他潜在的归墟之眼或相关地点)
——是一处幽深的地穴景象,隐约可见巨大的、如同生物腔室般的结构在蠕动……(似乎是某种巢穴或孵化场)
——是一个身披斗篷、看不清面容的身影,手中托举着一枚不断旋转的、散发着不祥红光的晶体……(疑似“圣主”信徒的高级成员)
——最后,是一段更加清晰、带着刘伯温强烈个人印记的、充满疲惫与急切的意念留言:
“后来者……若你能至此,见吾留影……说明‘血钥’已生效,天地大劫已启……吾时间无多,长话短说……”
“归墟之眼,非止北疆、京城……星图所标,乃吾推演之其余潜在节点……务必警惕!”
“地穴之景,位于……西山龙脉交汇之‘潜龙渊’……彼处恐已遭渗透,有成‘孵化巢穴’之险……若有可能,毁之!”
“持红晶者……乃‘引路人’……身份莫测,行踪诡秘……或为关键……”
“切记……‘镇渊’之力虽可依仗,然根基已损,恐难持久……真正的希望……在于‘源火’……寻找……‘薪炎相传之人’……”
“薪火……不灭……”
留言到此,戛然而止。光幕随之破碎,石台上的符文迅速黯淡下去,恢复了之前的死寂。只有那凹槽中的血契,光芒也渐渐收敛,但其上的纹路,似乎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灵动了一丝,仿佛被补充了某种能量。
蒋瓛站在原地,脑海中回荡着刘伯温留下的信息,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星图指向了更多潜在的威胁!
西山之内,竟然隐藏着一个可能正在孕育更可怕怪物的“潜龙渊”巢穴!
还有一个神秘的“引路人”持有着诡异的红晶!
而最后的希望,被指向了一个模糊的“源火”和“薪炎相传之人”!
信息量巨大,且充满了未知与危险。但至少,他不再是漫无目的。血契的指引,变得更加具体了!
他小心翼翼地从凹槽中取出血契,发现血契背面的空白处,竟然隐隐浮现出了一幅微缩的、散发着淡淡灵光的地形图——正是这西山的地形,其中一条蜿蜒的路线被重点标出,其终点,指向山脉深处一个名为“潜龙渊”的地方!
同时,那星图、地穴景象、持红晶者的模糊影像,也如同烙印般,深深印在了他的记忆里。
刘伯温……这位算无遗策的诚意伯,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究竟布下了一个多么庞大的局?他看到了多远?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蒋瓛握紧了血契,感受着其中蕴含的沉重与希望。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目标,就是那个“潜龙渊”!无论那里是龙潭还是虎穴,他都必须去!不仅要查明情况,更要尝试完成刘伯温“若有可能,毁之”的遗愿!
他将血契贴身收好,最后看了一眼这处承载了刘伯温最后讯息的废弃石殿,毅然转身,循着血契背面地图指引的方向,再次踏入了西山苍茫的林海之中。
前路,直指“潜龙渊”,那未知的巢穴与更加深邃的黑暗。
西山遗踪,揭示了更广阔的威胁版图与迫在眉睫的危机。
血钥指迷,明确了下一步的行动方向与必须完成的使命。
孤臣的脚步,未曾停歇,向着那孕育着恐怖的山渊,坚定前行。他怀中的血契,如同暗夜中的微光,不仅指引着道路,更承载着已逝智者的嘱托与一个文明在倾覆之际,那不甘沉沦的、最后的挣扎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