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内的烛火,仿佛也随着那位开国帝王的逝去而失去了部分光芒,变得晦暗不明。龙椅上,朱元璋的躯体尚有余温,但那曾经吞吐风云、执掌生死的灵魂已然消散,只留下一具迅速冰冷、写满了疲惫与未竟野望的皮囊。空气中弥漫着血腥、药石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权力更迭时特有的死寂。
朱棣依旧跪在冰冷的地面上,额头紧贴着沾染了血污的金砖,御案上那卷明黄色的传位诏书如同烙铁般灼烧着他的意识。父皇……就这么走了?将这片内忧外患、千疮百孔的江山,以这样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塞到了他的手中?
没有隆重的仪式,没有百官见证,甚至没有临终前父子间最后的温情(如果存在的话),只有这满殿的狼藉、未散的杀机,以及东宫方向那不断散发出的、令人心悸的邪异气息。
巨大的不真实感与沉甸甸的现实压力交织在一起,让他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殿下……不,陛下!”蒋瓛低沉而急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他从短暂的失神中惊醒。蒋瓛不知何时已进入殿内,单膝跪地,脸上带着未干的汗迹与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先帝龙驭上宾,国不可一日无君!请陛下即刻以储君身份,主持大局!”
陛下……这个称呼,如同一盆冰水混合物,浇在朱棣头上,让他瞬间清醒,也让他感到了刺骨的寒意。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燕王朱棣,而是大明帝国名义上的继承者,也是所有矛盾与危机的焦点。
他缓缓抬起头,看了一眼龙椅上已然僵硬的父皇,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随即被坚毅与冷厉所取代。他站起身,因为跪得太久,身形微微晃了晃,但立刻稳住了。他没有去看那卷诏书,而是将目光投向蒋瓛,投向殿外那沉沉的、危机四伏的黑夜。
“蒋瓛。”他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却已然带上了属于决策者的冷静与威严。
“臣在!”
“第一,严守消息!先帝驾崩之事,暂不外泄!乾清宫内外,许进不许出!违令者,斩!”朱棣语速极快,条理清晰,“所有知晓今夜宫内变故者,一律暂扣,严密监控!”
“臣明白!”蒋瓛毫不迟疑。新帝登基前的权力真空期最为危险,必须稳住基本盘。
“第二,立刻持先帝遗诏及朕……及本王手令,”朱棣迅速适应着新的身份,措辞谨慎而有力,“密调忠诚可靠的京营兵马,接管京城九门及所有要害部门!原五军都督府值守将领,无令不得擅动!同时,加强对各藩王府邸的监控,尤其是……秦王府!若有异动,可先发制人!”
他必须首先掌控京城,确保自己不会在第一步就被人瓮中捉鳖。
“第三,”朱棣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那几名瑟瑟发抖的太医和殿内残存的侍卫,“今夜之事,关乎国本,若有半句泄露,尔等……及三族,尽诛!”
森然的杀意让所有人浑身一颤,慌忙跪地叩首,连称不敢。
“第四,”朱棣最后将目光投向蒋瓛,语气凝重,“东宫那边……情况究竟如何?可能靠近?可能……控制?”
这才是他最关心,也最棘手的问题。一个异化的、拥有恐怖力量的“前”皇太孙,就像一颗埋在皇宫核心的不定时炸弹。
蒋瓛脸上露出难色,低声道:“回陛下,东宫已被那股邪异气息彻底笼罩,派去的三波斥候,皆……有去无回。气息阴寒刺骨,生人勿近。恐怕……难以强行控制。”
朱棣的心沉了下去。果然如此。他沉吟片刻,果断下令:“那就暂时封锁!以乾清宫为中心,将东宫区域划为禁区,调派重兵,设置三重警戒线,不许任何人靠近,也不许里面的……任何东西出来!待稳住京城局势,再行处置!”
他现在没有精力,也没有足够的手段去处理那个变成了怪物的侄儿,只能先将其“隔离”。
“臣,领旨!”蒋瓛领命,立刻转身出去安排。他知道,从现在起,他和他麾下的锦衣卫,已经与新帝的命运牢牢绑定。
朱棣独自站在空旷而狼藉的大殿中央,看着龙椅上父皇的遗体,又望向殿外漆黑的夜空。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与紧迫感包裹了他。他仿佛站在万丈深渊的边缘,脚下是摇摇欲坠的岩石,而四面八方,是虎视眈眈的猛兽与潜藏在黑暗中的毒蛇。
北疆魔灾即将南下,朝中暗鬼未曾肃清,藩王兄弟各怀心思,宫中还埋着允炆这颗诡异的炸弹……而他自己,这个新帝的宝座,尚未坐上去,就已充满了血腥与不确定性。
但他没有时间悲伤,没有时间犹豫。
他走到御案前,目光落在那卷传位诏书上,又扫过旁边那些染血的奏章、那本无字天书(已被蒋瓛从架子上取下),以及那个装着刘伯温血契的铅盒。这些都是父皇留下的遗产,也是沉甸甸的负担和……或许蕴含着一线生机的钥匙。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思考下一步。
京城必须立刻稳住,这是根基。
然后,是北疆。玄玑子和李远还能支撑多久?南撤的命令必须尽快发出,新的防线必须立刻构建!这需要钱、粮、兵员,需要高效的官僚体系去执行……而现在的朝廷,还能指望多少?
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圣主”?归墟崇拜者?他们既然能策划今晚的宫廷刺杀,必然还有后手。他们在哪里?下一个目标是什么?
千头万绪,如同一团乱麻。
朱棣感到一阵眩晕,那是精神极度紧绷与体力大量消耗的后遗症。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
他走到殿门口,推开那扇沉重的门。门外,蒋瓛已经调集了新的、绝对忠诚的侍卫层层守卫,远处,隐约传来兵马调动的脚步声和低沉的号令声。京城这台庞大的机器,正在他意志的驱动下,开始艰难地、带着血腥味地重新启动。
夜色,依旧浓重。
但东方遥远的天际线,似乎已经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灰白色的光。
新帝临渊,如履薄冰。
而无数支暗矢,已然搭在了绷紧的弦上,瞄准了这权力更迭的核心。未来的每一步,都将是刀尖上的舞蹈,充满了未知的风险与挑战。
朱棣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传来的刺痛让他保持着清醒。
这大明的江山,这父皇未尽的事业,这内外的滔天巨浪……
他,燕王朱棣,如今的大明储君,即将继位的新帝,必须扛起来!
无论前方是血火,是深渊,还是……那来自归墟的、漠然的凝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