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最深处的甬道,再次被帝王那沉重而急促的步履踏响。这一次,朱元璋甚至等不及蒋瓛完全清场,玄色的龙袍下摆几乎曳地,带着一股席卷一切的寒风,直扑那间熟悉的牢房。他心中的不安如同擂鼓,越来越响,那真龙气运的莫名震荡绝非空穴来风,刘伯温,那个该死的逆臣,定在最后关头搞了什么!
“打开!”朱元璋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暴躁,几乎是从喉咙里低吼出来。
狱卒手忙脚乱地开锁,沉重的铁门被猛地推开,撞在石壁上发出哐当巨响。
牢房内的景象,映入朱元璋眼中。
刘伯温静静地仰倒在肮脏的稻草上,双目轻阖,面容枯槁如同风干的橘皮,再无一丝生气。花白的头发散乱,与污浊的稻草纠缠在一起。那双曾洞悉世情、推演天机的眼睛,此刻永久地沉寂了。那副沉重的镣铐,依旧冰冷地锁在他的手腕脚踝上,衬得那瘦削的肢体愈发脆弱。
死了?
就这么……死了?
朱元璋猛地顿住脚步,站在牢门口,竟有一瞬间的恍惚。预想中的激烈对峙,临终的忏悔或诅咒,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死寂,和一副彻底失去灵魂的躯壳。
他一步步走近,靴子踩在潮湿的地面上,发出粘腻的声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刘伯温的尸身,眼中情绪翻腾——有夙敌消亡的快意,有未能亲手将其碎尸万段的不甘,有因太子之死而迁怒的怨恨,但更深处的,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计划被打乱的恼怒与……一丝空落。
这个他倚重过、猜忌过、最终恨之入骨的男人,这个似乎总能看到他所不能见之处的“帝师”,竟然就以这样一种近乎无声的方式,彻底退出了他的世界,退出了这盘他依旧觉得迷雾重重的棋局。
他缓缓蹲下身,伸出带着玉扳指的手,并非去探鼻息(那已无必要),而是猛地攥住了刘伯温那冰冷僵硬的、戴着铁铐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那枯骨。
触手一片冰寒,如同握住了一块浸透井水的石头。
没有脉搏,没有温度。
只有死亡的确切触感。
“刘基……”朱元璋齿缝间挤出这两个字,带着一种复杂的、近乎挫败的意味,“你倒是……死得干净!”
他甩开那只冰冷的手,目光如同鹰隼,开始仔细扫视牢房的每一个角落。稻草、石壁、镣铐……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刘伯温身侧不远处,那张飘落在地、沾染了尘土和些许暗红污渍的符纸上。
那是……
朱元璋瞳孔微缩。他认得,这绝非之前从允炆枕下发现的那枚诡异符箓。这符纸更普通,但其上以某种暗红颜料(他并未立刻认出是血)绘制的纹路,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与那无字书册同源的玄奥气息,甚至……隐隐还有一丝未完全散去的、极其微弱的能量波动。
他猛地将符纸捡起,入手并无特殊感觉,但当他凝神注视那些暗红纹路时,竟隐隐觉得心神有一丝极其微弱的牵引感,仿佛这符纸并非死物,而是某个庞大体系刚刚脱落的一小块碎片。
这是什么?!
刘伯温临死前绘制的?有何用处?
是诅咒?是传递信息的密信?还是……与那归墟有关的最后推演?
无数疑问瞬间涌上心头。他几乎可以肯定,刚才真龙气运的异动,必然与此物有关!刘伯温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果然没有安分!
“搜!”朱元璋站起身,将血符紧紧攥在手心,对着门外的蒋瓛厉声下令,“给朕把这牢房掘地三尺!任何纸张、布片、刻痕,统统给朕找出来!”
“是!”蒋瓛立刻带人涌入,开始彻底搜查。
朱元璋退到牢门外,看着狱卒们粗暴地翻动刘伯温的尸身,抖散每一根稻草,敲击每一寸石壁。他心中没有对死者的丝毫尊重,只有被蒙蔽、被挑战权威的暴怒。
然而,除了那张血符,一无所获。那本无字书册早已被朱元璋取走,刘伯温身上,再无长物。
“陛下,并无其他发现。”蒋瓛回报。
朱元璋脸色阴沉,目光再次落回手心的血符上。刘伯温用最后生命绘制此物,绝不可能毫无意义!它一定藏着什么秘密,或许关乎归墟,或许关乎朝局,或许……是对他朱元璋的某种报复!
他不能允许任何超出掌控的因素存在,哪怕这因素来自一个死人!
“传朕旨意,”朱元璋的声音冰冷如铁,在这阴森的诏狱中回荡,“逆臣刘伯温,罪大恶极,虽死难赎其咎!着,曝尸三日,以儆效尤!其后,挫骨扬灰,不得入土!”
他要让刘伯温死无葬身之地!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与他朱元璋作对,是何等下场!他要彻底抹去刘伯温在这世间的所有痕迹!
“臣……遵旨。”蒋瓛心头一寒,低头领命。曝尸、挫骨扬灰,这是对死者最极致的羞辱与惩罚。
朱元璋最后看了一眼那具再无生息的躯壳,眼中没有任何怜悯,只有冰冷的决绝。他攥紧那张血符,仿佛攥着一个烫手的秘密,转身,大步离去。
牢房门再次被重重关上,落锁。
黑暗重新吞噬了一切。
只有那具渐渐僵冷的尸体,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智谋、忠奸与最终的悲凉。
而那张被朱元璋带走的血符,如同一点暗燃的余烬,被埋藏在了帝王最深沉的猜忌与掌控欲之中。它是否会就此湮灭?还是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成为引爆新一轮惊雷的火种?
无人知晓。
北疆的黑雾暂时被锁住,金陵的朝堂失去了一个曾经的执棋者。
但暗流,从未停止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