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往深山行,道路愈发崎岖难辨。参天古木遮天蔽日,藤蔓如巨蟒缠绕,脚下是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腐殖质层,踩上去软陷无声。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草木腥气与湿漉漉的雾霭,各种从未听闻过的虫鸣鸟叫在四周响起,更添几分原始与神秘。
段红妆显然对这片土地极为熟悉,她步履轻盈,如同山间灵鹿,总能找到最便捷的路径,并时常提醒众人避开某些看似寻常、却可能暗藏毒虫或诡异植物的区域。她那四名护卫更是如同影子般散布在队伍四周,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
行了大半日,翻过一道山梁,眼前豁然开朗。一座规模颇大的寨子依山而建,层层叠叠的吊脚楼掩映在翠竹绿树之间,寨门以粗大的圆木搭建,上方悬挂着兽骨与某种羽毛装饰,透着一股粗犷彪悍的气息。这里便是白苗的重要寨落之一——嘎鲁大寨。
然而,还未靠近寨门,一股紧张的气氛便扑面而来。寨墙之上,可见手持弯刀、强弓的苗人武士来回巡逻,眼神警惕地盯着山下来的不速之客。寨门紧闭,门前空地站着数十名精壮的苗人汉子,手持武器,面带不善,为首一人,身材极其魁梧,豹头环眼,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赤裸的上身肌肉虬结,绘满了靛蓝色的刺青,正是嘎鲁大寨的头人——嘎鲁猛。
段红妆示意队伍停下,独自上前几步,用流利的苗语扬声说道:“嘎鲁头人,大理段红妆前来拜访,有要事相商。”
嘎鲁猛那双铜铃大眼扫过段红妆和她身后的护卫,最后落在明显是汉人打扮的刘伯温三人身上,尤其是在刘伯温那里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怀疑。
“段家的丫头?”嘎鲁猛声音洪亮,如同擂鼓,“你带来这几个汉人是什么意思?难道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节?黑苗的崽子们随时可能打过来!谁知道他们是不是黑苗请来的奸细,或者……是山里那些鬼鬼祟祟的‘汉家法师’的同伙!”
他话语极其不客气,直接将刘伯温等人与浑天教画上了等号。
段红妆眉头微蹙,但语气依旧平静:“嘎鲁头人,这几位是我的客人,与黑苗和那些作乱的法师绝无关系。相反,他们或能助我们解决龙潭之患,平息苗疆动荡。”
“解决龙潭之患?就凭他们?”嘎鲁猛嗤笑一声,满是讥讽,“汉人只会耍弄嘴皮子和一些见不得光的诡计!龙潭是我苗疆圣域,自有祖灵庇佑,何需外人插手!段家丫头,我看你是被汉人蛊惑了心智!”
他大手一挥,指向刘伯温:“尤其是这个!看他脸色苍白,脚步虚浮,像个病痨鬼,能有什么本事?别到时候死在寨子里,污了我们的地方!”
这番侮辱性极强的话语,让铁冠道人当场就要发作,却被刘伯温以眼神制止。
刘伯温上前一步,与段红妆并肩而立,目光平静地迎向嘎鲁猛那充满敌意的审视,用刚刚学会的、略显生硬的苗语夹杂着汉语,缓声道:“嘎鲁头人,在下刘基,并非为挑衅或刺探而来。龙潭异动,蛊龙躁狂,毒瘴外溢,已伤及人畜,此乃事实。无论汉苗,皆受其害。在下略通风水之术,或可察其根源,寻缓解之法。头人若为寨民安危计,何不容我等入寨一观,若无所获,再驱离不迟。”
他话语不卑不亢,既点明来意是为解决问题,又将利害关系摆在了保护寨民的高度上。
嘎鲁猛闻言,环眼眯起,打量刘伯温的目光中少了几分轻视,多了几分审视。他虽鲁莽,却并非完全无脑,龙潭近来的异状确实让他焦头烂额,寨中已有多人受伤,牲畜更是死了不少。
就在这时,寨子方向匆匆跑来一个苗人老者,在嘎鲁猛耳边低语了几句。嘎鲁猛脸色微微一变,看向刘伯温的眼神更加复杂。
他沉吟片刻,猛地一跺脚,震得地面似乎都晃了晃,厉声道:“好!既然段家丫头为你作保,你又自称有本事!那我便给你一个机会!”
他指着寨子后方那被浓郁雾气笼罩、隐隐传来沉闷轰鸣声的深山:“龙潭圣域,非外人可轻易靠近!你想证明自己,就先替我解决寨子眼前的一个麻烦!”
“什么麻烦?”段红妆问道。
嘎鲁猛脸上露出一丝棘手的神色:“寨子东面的‘毒龙涧’,近来不知从何处涌来大量毒蟾,其毒猛烈,伤了好几个去取水的族人,连我们最好的解毒草效果都大减!涧水更是变得浑浊不堪,无法饮用!你若真有本事,就去把那些毒蟾驱散,净化涧水!办成了,我嘎鲁猛认你有几分本事,容你入寨商议龙潭之事!若办不成,或是在寨子里搞什么鬼名堂……”
他狞笑一声,拍了拍腰间的弯刀:“就别怪我不讲情面!”
毒龙涧?毒蟾?
刘伯温与段红妆对视一眼。这看似是嘎鲁猛的刁难,但毒物异动、水源污染,往往也与地气变化相关,或许正与龙潭躁动有着某种联系。
“可以。”刘伯温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请头人派一向导,我等这便前往毒龙涧。”
见刘伯温答应得如此痛快,嘎鲁猛倒是愣了一下,随即哼了一声,指派了一名熟悉地形的年轻苗人带路。
看着刘伯温三人跟随向导离去的背影,嘎鲁猛对身边的族老低声道:“阿叔,你刚才说,昨夜祖灵托梦,预示将有‘星外来客’,手持‘破秽之器’,或能解苗疆之厄?难道……指的就是这个病恹恹的汉人?”
族老面色凝重,望着刘伯温消失的方向,缓缓点头:“头人,祖灵启示,不可不察。且看他……能否过了这毒龙涧一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