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斋内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刘伯温静坐其中,呼吸微不可闻,仿佛与这老宅的阴影融为一体。方才窗外那一闪而逝的气息,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虽已沉寂,却在心中漾开了层层警惕的波纹。
他没有轻举妄动,也没有立刻唤来铁冠道人。对方既然能悄无声息地潜入老宅深处窥探,其实力与隐匿手段绝非寻常。打草惊蛇,反而会让自己更加被动。
直到天光微熹,远处传来第一声鸡鸣,刘伯温才缓缓起身,拄着拐杖,如同寻常起夜的老人般,步履蹒跚地走回卧房。
清晨,铁冠道人端来药膳,见刘伯温神色如常,便随口问道:“小子,昨夜睡得可还安稳?这老家宅子,气息倒是比外面舒坦些。”
刘伯温接过药碗,用汤匙缓缓搅动,看似无意地低声道:“书斋年久失修,昨夜似有鼠辈窥伺,扰了清静。”
铁冠道人动作一顿,眼中精光一闪,随即恢复如常,嘿嘿一笑:“老鼠?这青田的老鼠,胆子倒是不小,都敢钻到阁老的书斋里了?看来得找几只厉害的‘猫’来看看家。”
两人心照不宣,不再多言。
用过早膳,宋濂前来请示,是否要回绝所有访客。刘伯温沉吟片刻,道:“寻常官吏乡绅,一律不见。但若有自称方国珍旧部,或持‘陈’字名帖者来访,可引至偏厅一见。”
他需要借助地方势力的耳目,了解青田明面下的动静。
果然,午后便有一名自称陈友定麾下游击将军的汉子前来拜访,言辞恭敬,称奉陈将军之命,特来问候先生,并表示在青田地界,若有所需,尽管吩咐。
刘伯温在偏厅见了此人,并未多言,只略叙旧情,感谢陈友定挂念,并似是无意间提及,近日老宅似有不靖,恐有宵小作祟。那游击将军是个精明人,立刻心领神会,拍着胸脯保证,定会加派人手在刘府周边巡护,绝不让闲杂人等惊扰先生清修。
送走客人,刘伯温知道,这只是杯水车薪。真正的威胁,来自那些看不见的阴影。
是夜,刘伯温并未再去书斋,而是让铁冠道人暗中在书斋内外布下几重极其隐蔽的预警和追踪的小型阵法。他要看看,那“老鼠”是否还会再来,又会留下什么痕迹。
随后几日,青田表面依旧风平浪静。刘伯温深居简出,专心调养。龙蛊晶的效果确实非凡,他受损的经脉在以缓慢却坚定的速度修复,灵力也开始一丝丝重新凝聚,虽然远未恢复,但已不再是之前那般油尽灯枯之象。
宋濂的身体也基本康复,开始帮着整理刘伯温早年留下的手稿和藏书,试图从中找到更多关于紫微峰和青田地脉的线索。
第三日深夜,书斋的预警阵法被触动了。
铁冠道人如同鬼魅般潜入书斋附近,并未发现人影,但凭借阵法残留的微弱气息和地上几乎不可辨的足迹,他判断出,对方极其谨慎,并未深入,只是在远处再次窥探了一番便迅速退走。
“是个老手,滑溜得很。”铁冠道人回来禀报,脸色不太好看,“气息很杂,刻意掩盖过,分辨不出路数。但肯定不是普通毛贼。”
刘伯温点了点头,这在他的预料之中。“他在试探,试探我们的警觉性,也在寻找机会。”
又过了两日,宋濂在整理一箱落满灰尘的旧书时,偶然发现了一本夹在其中的、非刘伯温笔迹的薄薄手札。手札的纸质古老,上面的字迹是一种奇特的、混合了篆书和某种符箓笔画的文字。
“先生,您看这个。”宋濂将手札递给刘伯温。
刘伯温接过,只看了一眼,瞳孔便是微微一缩。这文字,他认识!这是早已失传的、“镇龙一脉”用来记录核心秘辛的密文!他早年游历时,曾因机缘巧合,在一处古遗迹中见过残篇,并花费数年心血才勉强破译出部分。
他强压住心中的震动,仔细翻阅。手札内容残缺不全,大多是关于山川地脉的晦涩描述,但其中几页,赫然提到了“青田”、“紫微”、“帝星初耀”等字眼!更有一幅简陋的地图,描绘的正是紫微峰周边区域,其中标注了几个红点,旁边用密文写着“锁”、“镇”、“眼”等字样!
“这是……‘镇龙一脉’留下的?他们早已关注紫微峰?”刘伯温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镇龙一脉,传说中世代守护龙脉、维持天地平衡的神秘组织,其首领云中子更是他的师父!师父当年极力反对他斩龙,莫非……与这紫微峰有关?
这手札为何会出现在他的老宅?是师父当年留下的?还是另有其人?
无数疑问涌上心头。
就在他沉浸于破译手札密文之时,老宅外,负责巡护的陈友定部下,与一伙不明身份的夜行人发生了冲突!
消息传来时,冲突已结束。那伙夜行人武功高强,见行踪暴露,并不恋战,迅速遁走,陈友定的部下伤了几人,却连对方的衣角都没留下。
“他们开始不耐烦了。”铁冠道人沉声道,“这次是试探巡护的力量,下次,恐怕就是直指核心了。”
刘伯温合上手札,目光透过窗棂,望向夜色中紫微峰那模糊的轮廓。
潜流已然变成明浪。
对方不再满足于窥探,开始主动出手试探底线。而这本意外出现的“镇龙一脉”手札,更是将紫微峰的谜团,指向了更深远、也更复杂的渊源。
青田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此刻仿佛化作了一张巨大的、布满迷雾的棋盘。而他,既是棋手,也似乎是一枚关键的棋子。
他必须尽快破译手札,弄清紫微峰的真相,并在下一次风暴来临前,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