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我正用烟斗敲着桌边的烟灰，阿呆蹲在门槛上给来福顺毛。那瘸腿的小白狗舒服得直哼哼。
师傅，您说这狗舌头咋是红的？阿呆突然仰起脸，额头上还沾着片槐树叶，跟庙里的判官似的。
我刚要开口，就见街口摇摇晃晃走来个胖子，步子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这人还没到门口，我就瞅着不对劲——印堂发暗不说，颧骨上蒙着层灰气，眼尾的纹路里都透着股子焦糊味，典型的祸从口出相。
谷大师，救命啊！胖子到了门口，裤腰带上挂着的算盘珠子叮当作响，他一哈腰，肚子上的肉堆得像座小山，您可得给我说道说道，这阵子邪门得很！
我示意他进来坐，阿呆机灵地端来杯凉茶，结果手一抖，半杯都洒在了胖子的裤腿上。
碎碎平安，碎碎平安！阿呆吓得脸都白了，手忙脚乱地拿抹布去擦，师傅说的，洒了水就是满地金银！
胖子被他这憨样逗得愣了愣，眉头倒是舒展了些。我捏着烟斗指了指他：王老板是做餐饮的吧？看你眼下乌青，怕是最近夜夜难眠。
王胖子眼睛一亮：大师真神！我在镇上开了家包子铺，前阵子还好好的，就这半个月，先是蒸笼炸了，再是面粉受潮，昨天连煤气罐都差点漏了气，您说邪门不邪门？
阿彩不知啥时候从树上跳下来，慢悠悠蹭过王胖子的脚背，喉咙里发出呼噜声。我摸了摸下巴：你最近是不是常把挂在嘴边？
这话一出，王胖子的脸地就白了，手里的茶杯一声磕在桌上：大师您咋知道？前儿个老街坊问我生意咋样，我叹着气说别提了，这阵子净亏本，难道......
《道德经》里说，言有宗，事有君我磕了磕烟斗，火星子溅在青砖地上，舌头是软的，道理是硬的。做买卖的，哪能把挂在嘴边？该说周转期，或是少赚点，这不是自欺欺人，是顺天意，合人心。
阿呆蹲在旁边听得认真，手里还攥着擦桌子的抹布：师傅，那要是真亏本了呢？
真亏本了更得说快周转过来了我瞥了他一眼，嘴头子带衰气，财神爷都得绕着走。
王胖子这才恍然大悟，拍着大腿直叹气：难怪！我还跟我婆娘说再这么亏下去，就得关门大吉，结果第二天蒸包子的笼屉就炸了！
还有更不妥当的吧？我盯着他印堂那团黑气，你最近是不是去探过病？
王胖子眼神躲闪起来，支支吾吾地说：前阵子我表叔住院，我去看他，临走时顺嘴说了句您安心住着，下次我再来看您......
糊涂！我把烟斗往桌上一拍，探病哪能说下次再来？该说早日康复，这是盼着人好，不是盼着再见面。
阿呆在旁边使劲点头，手里的抹布都快攥出水了：我娘说的，去医院得说吉祥话，不然病人好得慢。
这时候来福一瘸一拐地挪过来，用红鼻子蹭王胖子的裤脚。王胖子看着小狗，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我表叔家那只老母鸡，我去的那天还下蛋呢，第二天就突然蹬腿了！
我站起身走到门口，指着街对面：你包子铺的门是不是正对着巷子口？
王胖子也跟着站起来张望：是啊，大师咋知道？
巷口冲门，本就犯冲。我指了指门槛边的桃树，你回去在门口摆两盆铁树，再把包您满意的招牌换成欢迎再来，保准见效。
正说着，阿呆突然一声：师傅，王老板刚才说关门大吉，那不是说自己要倒闭吗？
王胖子吓得脸都绿了，赶紧捂住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该说歇业重整，对，歇业重整！
我被这俩人逗笑了，从抽屉里拿出张黄纸，用朱砂画了道符：回去贴在灶王爷旁边，记住了，往后说话得有分寸。《易经》里讲言行，君子之枢机，嘴巴就是风水眼，好言好语才能聚气生财。
王胖子千恩万谢地走了，临出门时还特意跟阿呆学舌：我出发了，改天再来拜访！
阿呆看着他的背影，挠着头问：师傅，说话真有这么大本事？
你以为呢？我摸了摸阿彩的脑袋，它正用爪子拍打着来福的红鼻子，当年孔夫子见了大野豕，都得说吉物临门，这不是迷信，是敬天地，惜口舌。
傍晚的时候，阿呆在院子里劈柴，一斧子下去，把旁边的水缸砸了个窟窿。清水哗哗地流出来，他吓得直跺脚，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叉着腰对天长喊：落地开花，富贵荣华！师傅，我没说错吧？
我站在屋檐下看着他，烟斗里的烟圈慢悠悠地飘向槐树梢。阿彩蹲在墙头，看着来福一瘸一拐地追着水流跑，突然纵身跳下去，用爪子轻轻拍了拍阿呆的后背，像是在安慰他。
这时候，街对面突然传来一阵鞭炮声，王胖子举着个大包子跑过来，脸上笑开了花：大师！您的法子真灵！刚开门就来了好几桌客人，这是刚出笼的肉包，您尝尝！
阿呆乐呵呵地接过来，刚要咬，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着王胖子鞠了一躬：祝老板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看着他俩站在桃树下相视而笑，我突然想起《庄子》里的话：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其实做人也一样，话不在多，在顺心，在合道，在懂得把忌讳变成祝福。
阿彩跳到我脚边，用脑袋蹭着我的裤腿，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来福趴在旁边的水洼里，红舌头伸得老长，像是在笑着什么。夕阳透过槐树叶洒下来，把谷一阁的影子拉得老长，我摸出烟斗填上烟丝，觉得这京郊的傍晚，比城里的大道理实在多了。
话可不能随便说，嘴上的轻重，往往牵着日子的顺逆。
出门时，不说“我走了”“我去了”，换成“我出发了”，透着股踏实的奔头；探病时，别讲“下次再来看你”，道一句“早日康复”，把盼头递到人心坎上；经商遇到坎儿，不说“亏本”，讲“正处周转期”“少赚点”，给自个儿留着底气。
婚礼上告别，不说“再见”，祝福“白头偕老，早生贵子”，喜气能沾三分；坐船见鱼翻身，不说“翻鱼”，讲“顺鱼”，图个水路平安；吃饭添饭，把“要饭吗”换成“要添点饭吗”，透着体谅和尊重。
忌讳的字眼更得转个弯儿：有人“走了”“老了”，比说“死”多份体面；失业了说“正充电”“在休整”，给自己留着东山再起的劲儿；向人开口，不说“借钱”，讲“想周转下”，彼此都留着余地。
生了病，说“身子欠安”“在休养”，比直愣愣说“生病”少些愁绪；吃药叫“进补”“调理”，透着积极劲儿；不小心打破东西，念叨“碎碎平安”“落地开花”，把懊恼转成吉兆。
手头不宽裕，说“手头紧”“待时运”，比喊“穷”多份隐忍的盼头；酒水洒了，笑称“满地金银”，把可惜变成欢喜；店铺经营不顺，说“歇业重整”“调整方向”，比“倒闭”多着东山再起的可能。
久病不愈，说“慢慢调”“静养”，少些焦灼；家里人丁单薄，讲“缘分未到”，留着顺其自然的宽心。
过日子就像说话，拐个弯儿，往往就把坎儿也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