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对于石子镇的干部群众来说,这一周是翻天覆地的。
原先那些乌烟瘴气的作风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和执行力。
周朝龙坐镇镇政府,就像是一根定海神针。
办公室里,烟灰缸已经满了。
周朝龙揉了揉太阳穴,将最后一份关于石雕厂扩建的批文签上了名字。
这一周,他几乎是连轴转。
从各个村的低保户核查,到砂糖橘收购渠道的打通,再到石雕产业园的规划落地,每一件事都得亲力亲为。
虽然累,但他心里透亮。
凭他的能力,哪怕没有那个即将上任的镇长,他一个人也能把石子镇玩得转。
现在的石子镇,就像是一台刚刚加满油的机器,只要方向盘在他手里,就能跑得飞快。
但是,人毕竟不是铁打的。
精力这东西,用一点少一点。
如果事必躬亲,早晚得把自己累死在办公桌上。
他周朝龙是来基层镀金锻炼的,不是来当苦行僧的。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党政办主任推门进来,神色有些恭敬,又带着点好奇:周书记,新来的龙镇长到了,正在楼下和看门的大爷聊天呢。
周朝龙眉头一挑,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这个龙武,有点意思。
一般新官上任,哪个不是前呼后拥,恨不得把车开进大厅里,让全镇的人都知道大老爷来了。
这家伙倒好,先跟看门的聊上了。
“走,去迎迎。”周朝龙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领。
到了楼下大院,周朝龙一眼就看到了龙武。
那是个三十五六岁的汉子,个头不高,但是敦实。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肤色,黑得发亮,那是常年在日头底下暴晒出来的颜色。
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夹克衫,脚下踩着一双沾着泥土的皮鞋,手里还夹着半截香烟,正蹲在地上跟门卫大爷比划着什么。
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村的村支书来镇上办事了。
周朝龙心里有了底。
这是个干实事的人。
“龙镇长。”周朝龙喊了一声,声音不大,但透着一股子沉稳。
龙武听到声音,立马站了起来,拍了拍裤腿上的灰,把烟头在脚底踩灭,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是周书记吧,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百闻不如一见,真年轻啊。”
这一声周书记,喊得自然,没有半点阴阳怪气。
周朝龙伸出手,和龙武握在了一起。
龙武的手很粗糙,手掌心里全是老茧,握起来像是一把锉刀。
周朝龙笑着说:“龙镇长客气了,以后咱们就是一口锅里抡马勺的兄弟,石子镇这个摊子,还得靠咱们俩一起撑起来。”
龙武也不矫情,用力晃了晃手:“周书记,我是个粗人,以前在县农林局也是搞技术的,不懂那些弯弯绕。”
“组织上派我来,就是让我配合你搞经济的。”
“只要是对老百姓好的事,你指哪我打哪。”
这一番话,说得直白,也说得漂亮。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种叫做默契的东西。
官场上,最怕的就是搭档之间互相拆台,面和心不和。
一把手想往东,二把手偏要往西,最后车毁人亡。
但龙武给周朝龙的第一印象,是个聪明人,也是个明白人。
他摆正了自己的位置,也展示了自己的态度。
接下来的几天,证实了周朝龙的判断。
龙武这人,确实是个干将。
他没有坐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纸,而是直接一头扎进了各个村。
他对农业是真懂,砂糖橘的挂果率、病虫害防治,讲得头头是道。
周朝龙负责宏观把控和资源调配,龙武负责具体落地和技术指导。
两人一文一武,一内一外,配合得天衣无缝。
石子镇的砂糖橘项目,原本只是个散户种植,不成规模,销售也是靠运气。
周朝龙利用自己的人脉,联系了市里的几家大型超市和水果批发市场,直接签了保底收购协议。
龙武则带着技术员,挨家挨户地指导果农进行分级包装,把原本只能烂在地里的次果,做成了果脯和罐头。
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效果立竿见影。
通往石子镇的公路上,拉水果的大货车排成了长龙。
与此同时,石雕项目也迎来了爆发。
周朝龙之前整治了石雕厂的乱象,把那些靠关系混日子的蛀虫清理了一遍,引进了几个真正有手艺的大师傅。
他又让龙武去跑了一趟省旅游局,虽然没要来多少钱,但要来了一个特色旅游小镇的牌子。
这牌子一挂,加上媒体的稍微宣传,在这个旅游业刚刚兴起的二零零四年,简直就是金字招牌。
每逢周末,城里来的人络绎不绝。
他们买石雕,摘橘子,吃农家饭。
整个石子镇,活了。
周五的晚上,天色擦黑。
周朝龙和龙武没有去镇上的大饭店,而是来到了街边的一家苍蝇馆子。
馆子不大,四张桌子,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胖大嫂。
看到两人进来,老板娘眼睛一亮,连忙擦了擦手迎上来:“哎哟,周书记,龙镇长,你们咋来了。”
“快坐快坐,里面那桌刚收拾干净。”
周朝龙摆摆手:“不用麻烦,就坐门口这桌,凉快。”
龙武也笑着说:“嫂子,整两个硬菜,再来瓶二锅头,我和书记喝两口。”
“好嘞。”
“你们等着,今天刚杀的土鸡,给你们炖上。”
两人坐下,龙武给周朝龙倒了杯茶,感叹道:“书记,我是真服了。”
“这一周下来,我是看明白了,你是真想给石子镇干点事。”
“以前我在局里,听人说你背景深,是下来镀金走过场的,现在看,那些人都是瞎了眼。”
周朝龙喝了口茶,淡淡一笑:“背景是背景,做事是做事。”
“老百姓不管你是谁的孙子,只管你能不能让他们吃上肉。”
“精辟。”龙武竖起大拇指,“这几天我算了一笔账,咱们这个月,光是砂糖橘和石雕这两项,镇里的财政收入就能比上个月翻三倍。”
“差不多。”周朝龙点了点头,“更重要的是,老百姓手里有钱了。”
“书记,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龙武压低了声音,神色有些激动,“按照这个势头,咱们镇人均收入这个月能多五百块。”
“五百块啊,现在大城市也就月均千八百块。”
五百块,在这个年代的农村,足够一家人买两袋面,割几斤肉,再给孩子扯一身新衣服,还能剩下点存起来。
对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来说,这是实打实的恩惠。
正说着,菜上来了。
周围几桌吃饭的乡亲们,也认出了这两位父母官。
“周书记,龙镇长,吃着呢。”一个满脸皱纹的老汉端着酒杯走了过来,脸上笑得像朵菊花,“我家那两亩橘子,今年多卖了一千多块钱,多亏了你们啊。”
“这杯酒,我敬你们。”
周朝龙和龙武连忙站起来。
周朝龙端起茶杯,他晚上还要开车,不喝酒,龙武端起酒杯。
“大爷,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周朝龙温和地说道,“以后日子会更好的。”
“是啊,只要大家伙肯干,咱们石子镇肯定能富起来。”龙武一饮而尽。
老汉激动得手都在抖,连声说好。
紧接着,又有几个村民过来敬酒打招呼。
没有以前那种见到官老爷的畏缩和讨好,只有发自内心的感激和亲近。
这就是民心。
周朝龙看着这一幕,心里也是暖洋洋的。
权力的滋味确实美妙,但这种被百姓真心爱戴的感觉,更让人上瘾。
要是换了以前那个陈建国,别说来这种小馆子吃饭了,就算是来了,估计老百姓也得躲得远远的,还得在背后吐口唾沫。
这顿饭吃得很舒心。
酒足饭饱,龙武脸色微红,看着周朝龙说:“书记,这几天你也累坏了。”
“我看镇上的事情也上了轨道,剩下的盯着就行。”
“你不是还要回县里吗,赶紧回去吧,这边有我盯着,出不了乱子。”
周朝龙确实想回去了。
这一周忙得脚不沾地,手机都没怎么看。
他想到了远在大安县城的刘梦珊。
那个京城刘家的大小姐,为了他跑到这个小县城来,这份情义,他得还。
还有安晴,那个雷厉风行的女人,不知道最近怎么样了。
当然,还有那个让他食髓知味的陈春香。
一想到陈春香那丰腴的身段和在床上那股子媚劲儿,周朝龙的小腹就忍不住升起一股热流。
那是属于男人的原始冲动。
“行,那就辛苦你了,老龙。”周朝龙也没推辞,拍了拍龙武的肩膀,“这三天假期,我得好好歇歇,镇上有什么急事,直接打我电话。”
“放心吧。”龙武拍着胸脯保证,天塌下来我先顶着。
周朝龙起身结账,老板娘死活不收,最后周朝龙板起脸说这是纪律,老板娘才勉强收了个成本价。
走出饭馆,夜风习习。
石子镇的街道上,路灯比以前亮了不少,那是周朝龙特批修缮的。
看着这充满烟火气的小镇,周朝龙深吸了一口气。
第一步,算是站稳了。
接下来,就是回大安县,去见见那些让他牵挂的人,顺便,也该去县里那些大人物面前露露脸了。
毕竟,他在石子镇搞出这么大动静,县里某些人,恐怕已经坐不住了吧。
周朝龙上了他那辆桑塔纳,发动车子。
车灯划破夜空,朝着大安县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夜色如水,但周朝龙的心却像是一团火。
老婆,我回来了。
还有那些藏在暗处的牛鬼蛇神,咱们的账,也该慢慢算了。
车子在蜿蜒的山路上飞驰,周朝龙握着方向盘,脑海中浮现出刘梦珊那张清冷高贵的脸庞,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但随即,这抹笑意又染上了一丝邪气。
陈春香那个小妖精,这次回去,非得让她三天下不了床不可。
想到这里,周朝龙脚下的油门踩得更深了。
车子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