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谷底下的发现让姬无夜和释心改变了计划。
他们原本打算先救出矿洞里的囚犯,但现在看来,祭坛和那道门的虚影才是关键。如果门已经能在北境显形,说明沧溟的计划比预想的进度更快。
“必须先毁了祭坛。”释心站在断崖边,看着谷底隐约的幽蓝光芒,“否则就算救出那些人,他们的魂魄可能已经被抽走了大半,救回来也是行尸走肉。”
姬无夜点头。他走到昏迷的黑痣男人身边,从他怀里搜出一块铁牌——牌面刻着扭曲的海族纹路,正中嵌着一小块灰白色的晶体。
“这是通行令。”释心辨认后说,“有它才能靠近祭坛。看来沧溟对下面看守很严。”
“那就用这个下去。”姬无夜把铁牌收起,“但得留人在这里看着矿洞。如果沧溟有办法感知祭坛的情况,发现异常可能会对囚犯下手。”
两人对视一眼。分兵是下策,但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
“我去下面。”姬无夜说,“你对海族禁制更了解,留下来,万一矿洞有变,你还能应对。”
释心犹豫:“下面的情况不明,你一个人太危险。”
“多一个人未必更安全。”姬无夜看向裂谷,“而且,我得去看看那道门。唐笑笑手上的印记,和门上的印记一定有联系。弄清楚这个,或许能帮她。”
提到唐笑笑,释心沉默了。他想起离开前唐笑笑苍白的脸色和掌心的骨钥印记,最终点头:“小心。如果事不可为,先退回来。”
“知道。”
姬无夜把黑痣男人绑好塞进马车底下,检查了随身物品:三枚银针,一把短刀,还有唐笑笑之前给的守望之鳞。他把鳞片贴身放好,纵身跃下断崖。
崖壁陡峭,但有不少突出的岩石可以借力。姬无夜身形如猿,几个起落就下降了十余丈。越往下,空气中那股阴冷的腥味就越浓——不是血腥,是某种腐败的海腥味,混合着硫磺的气息。
谷底比想象中深。足足下坠了三十余丈,脚才触到实地。这里一片漆黑,只有远处祭坛方向有幽蓝的光芒。光芒映出四周嶙峋的怪石,石缝里流淌着暗红色的液体,像凝固的血。
姬无夜屏住呼吸,贴着石壁潜行。他能听到祭坛方向传来的声音——不是人声,是某种有节奏的、低沉的吟诵,用的语言古老而晦涩,每个音节都带着不祥的韵律。
绕过一块巨大的钟乳石,祭坛终于出现在眼前。
那是一座用白骨垒成的圆台,约三丈见方。台面平整,中央刻着一个巨大的图案——正是骨钥印记的放大版。图案的线条里填充着暗红色的液体,随着吟诵声微微波动,像有生命在流淌。
祭坛周围跪着七个身影,都穿着深灰色的长袍,兜帽遮脸。他们双手高举,对着祭坛中央那道门的虚影,口中不断吐出那些古老的音节。
门的虚影悬浮在祭坛上方三尺处,高约两丈,宽一丈。门框是扭曲的骨骼拼接而成,门板是一片翻涌的、灰白色的雾气。雾气的表面,无数细小的骨钥印记在闪烁、旋转,像漫天星辰。
而最让姬无夜心惊的是,门板上方,悬空吊着十几个铁笼。笼子里的人影蜷缩着,大多已经不动了,只有少数还在轻微颤抖。从笼子底部垂下细长的、半透明的管子,管子末端插入门的雾气中——正在抽取魂魄!
姬无夜握紧短刀。但他没有立刻行动——祭坛周围除了那七个吟诵者,还有四个守卫。守卫不是人,是海傀,但比崖顶那些更壮硕,皮肤呈现暗银色,眼睛是幽蓝色的,在黑暗中像四盏鬼火。
硬闯,没有胜算。
他环视四周,寻找机会。祭坛后方,石壁上有一个天然形成的洞口,洞口隐约有微弱的红光透出,像里面有另一个光源。
或许可以从那里绕过去。
姬无夜悄然后退,绕了一大圈,来到洞口附近。洞口很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他刚钻进去,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药味——是千机草混合其他草药的味道。
洞里是个不大的石室,正中摆着一口大锅,锅下柴火已熄,但余温尚存。锅里熬煮着粘稠的黑色药汁,正是千机草解毒膏的原料。石室角落堆着十几个木箱,箱盖半开,能看到里面是晒干的海草药、矿石、还有一些瓶瓶罐罐。
这里是个制药间。看来沧溟在这里配制控制海傀和抽取魂魄的药物。
姬无夜快速检查木箱。在其中一个箱子里,他找到了一本羊皮册子。册子很旧,边缘磨损严重,翻开第一页,是古海文写的标题:
“归墟之门开启纪要·沧溟手录”
他看不懂古海文,但册子里夹着一张手绘的地图——是裂谷和矿洞的完整结构图,还有祭坛的详细标注。地图旁用通用文字写着几行小字:
“血月之夜,门将凝实。届时需四十九魂为引,以钥开门。钥分三片:一片植于唐笑笑身,一片藏于陈婉心口,一片……在我掌中。三钥共鸣,门开之时,归墟之力将重塑海族,我即新王。”
陈婉心口?陈砚的妹妹?
姬无夜瞳孔骤缩。沧溟不仅把一片钥匙植入了唐笑笑体内,还植入了那个十四岁女孩的身体里!
他继续翻看。后面几页记载了各种试验数据:不同年龄、性别、体质的人,被抽取魂魄时的反应;如何用药物延缓魂魄消散,以获取更纯净的“养料”;还有……如何通过钥匙印记之间的共鸣,远程操控承载者的意识。
“若承载者意志坚定,可借钥匙传递幻象,诱其主动寻门。若抗拒,则加大圣泉剂量,加速钥匙成长,待其魂散,钥匙自会归位。”
姬无夜手在颤抖。原来唐笑笑那些关于钥匙的“感应”,那些脑海里的声音,可能都是沧溟通过钥匙印记制造的幻象!目的就是让她主动寻找归墟之门!
他必须马上回去。
但就在这时,石室外传来脚步声。姬无夜迅速藏身到木箱后,屏住呼吸。
两个穿着灰袍的人走进来,边走边交谈:
“主上传来消息,南边那个‘钥匙’已经成熟了,这几天就会行动。让我们加快进度,血月之前必须凑够四十九魂。”
“还差六个。矿洞里还能挑出几个?”
“能用的都挑过了,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抽出来的魂不纯。实在不行……只能用守卫充数了。”
“守卫?那可是主上亲手培养的死士!”
“那你说怎么办?主上的命令你敢违抗?”
两人争吵着,开始往锅里添加药材。姬无夜趁他们背对自己的瞬间,闪身出了石室,原路返回。
上来比下去更难。崖壁湿滑,好几次差点失手。等姬无夜重新回到断崖顶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释心从藏身处迎上来:“怎么样?”
姬无夜把羊皮册子递给他,快速说了下面的情况。当听到陈婉心口也有钥匙印记时,释心脸色大变。
“怪不得沧溟要抓那个女孩……”他翻看着册子,眉头越皱越紧,“三片钥匙,一片在你我眼前这片门影上,一片在唐掌柜身上,一片在小女孩心口。沧溟自己手里那一片,应该是‘母钥’,能控制其他三片。”
“唐笑笑现在有危险。”姬无夜看向南方,“沧溟可能已经通过钥匙在影响她的意识,让她主动去找门。我们必须马上回去。”
“那这里怎么办?祭坛不毁,那些囚犯——”
“祭坛要毁,但不是现在。”姬无夜打断他,“沧溟的目标是唐笑笑和那道门。只要门没开,他就不会轻易对囚犯下杀手。我们先回营地,稳住唐笑笑,再想办法救这里的人。”
释心沉默片刻,最终点头:“好。但走之前,得给沧溟留点‘礼物’。”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小的金色佛像,只有拇指大小,但做工精致。佛像背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经文,在晨光中泛着微光。
“这是‘镇魂佛’,我在海族古籍里找到的仿制品。虽然威力不如真品,但放在祭坛附近,能干扰魂魄抽取的速度,为我们争取时间。”
两人再次下到裂谷,这次轻车熟路。趁着守卫换班的间隙,释心将佛像埋进祭坛边缘的白骨堆里。佛像埋下的瞬间,祭坛上的门影明显波动了一下,那些吟诵者的声音也出现了短暂的混乱。
“能撑多久?”姬无夜问。
“最多三天。”释心道,“三天后,佛像的力量会被祭坛消磨殆尽。”
三天。够了。
两人离开裂谷,骑上准备好的马,朝南疾驰。
而在他们离开后不久,祭坛上的门影突然剧烈颤动。灰白色的雾气翻涌,凝聚出一张模糊的人脸——正是沧溟。
他“看”着姬无夜和释心离开的方向,又“看”向白骨堆里那尊佛像,嘴角勾起诡异的笑容。
“发现了啊……可惜,晚了。”
人脸消散。门影恢复平静,但抽取魂魄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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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南边营地。
唐笑笑从噩梦中惊醒。
她梦见自己站在一座白骨垒成的祭坛上,脚下是翻涌的灰白雾气。雾气里伸出无数只手,抓住她的脚踝,把她往下拖。她想挣脱,却发现自己的手变成了骨头,掌心那枚钥匙印记在疯狂闪烁,像在欢呼。
醒来时,天还没亮。帐篷里只有海螺灯微弱的光。她低头看自己的手——还好,还是血肉之躯。但掌心那枚印记,颜色又深了些,从象牙白变成了骨白色,边缘的纹路几乎要凸出皮肤。
更糟的是,她感觉脑海里那个声音,越来越清晰了。
“来……来找我……”
声音很温柔,像母亲在呼唤孩子。但唐笑笑知道,那是陷阱。
她起身走出帐篷。营地很安静,守夜的海族战士在远处巡逻,火堆已经熄灭,只剩下几点余烬。海面平静,天空挂着残月,月光惨白。
“掌柜的还没睡?”沧澜祭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唐笑笑转身,看见他手里拿着个罗盘——不是普通的罗盘,盘面刻着海族星图,指针是鲸鱼骨的。
“睡不着。”她说,“祭司在测什么?”
“测海潮。”沧澜把罗盘递给她看,“按照星象推算,明天傍晚会有一次小规模的海潮倒灌,地点在离这里三十里的‘回音湾’。虽然规模不大,但足够让归墟之门的气息泄露出来。如果你手上的钥匙真有感应,那时候应该能察觉到门的方向。”
明天傍晚。
唐笑笑握紧拳头。掌心的印记微微发烫,像在期待。
“祭司。”她忽然问,“如果……如果我不去找那道门,会怎么样?”
沧澜沉默良久,缓缓道:“钥匙在你体内,它会不断吸取你的魂魄成长。你不去找门,它也会慢慢成熟,等成熟到一定程度,沧溟就能远程操控你,让你成为他的傀儡,主动去开门。”
“没有别的办法?”
“有。”沧澜看着她,“在你还能控制自己的时候,找到门,然后用钥匙……毁了它。”
“毁了门?怎么毁?”
“用钥匙开门,然后在门开的瞬间,引爆钥匙。”沧澜声音低沉,“钥匙和你魂魄相连,引爆钥匙,你也会魂飞魄散。但至少……能阻止沧溟。”
同归于尽。
唐笑笑笑了。这选项,还真是她的风格。
“我知道了。”她说,“明天傍晚,我们去回音湾。”
“唐掌柜——”
“不用劝。”唐笑笑打断他,“横竖都是死,我选择死得有价值一点。”
她说完,转身走回帐篷。
沧澜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而帐篷里,唐笑笑坐在矮几前,摊开纸笔,开始写信。
写给凤青漓,交代商会后续的安排。
写给阿阮,告诉她以后要好好学做生意,别被人骗了。
写给赵铁柱,让他伤好后带兄弟们好好干,别亏待了大家。
最后,写给姬无夜。
她对着那张空白纸,坐了很久,最终只写了三个字:
“酒欠着。”
想了想,又加了两个字:
“下辈子。”
写完,她把信折好,装进信封,压在枕头下。
然后躺下,闭上眼睛。
掌心那枚印记,在黑暗中,幽幽地发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