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的风带着股发酵的馊味,吹得百草堂后院那盏破灯笼直晃荡。
苏清漪前脚刚跨进账房门槛,后脚就被眼前的景象给气笑了。
红木大案上,此刻堆满了二十摞摇摇欲坠的账册,每本封皮都盖着一个鲜红大印——东宫詹事府稽核。
这分明是下了一道催命符。
苏清漪随手抽出一本,指尖还没翻开封皮,脑海里那声熟悉的机械音就响了。
滴——检测到高密度隐写信息载体。目标对象:伪造账目流。
这系统平时装死,关键时刻倒是比狗鼻子还灵。
苏清漪眉梢一挑,心说这哪是账本,分明是送上门的经验包。
她指尖拂过那粗糙的纸面,默念了一句确认。
启动古籍语义解构协议。
苏清漪手中那本厚重的账册,瞬间被系统回收槽吞了进去。
紧接着,她的视野中炸开一团刺目的光尘。
中药名的偏旁部首从字里行间被拆解出来,草字头、木字旁、金字边……无数部件在半空中高速旋转重组,最后在她的视网膜上凝成一幅缓缓转动的星图。
星图中央,三颗光点红得发亮:胶州湾、西山、皇陵。
苏清漪眼神一凛,转身抓起桌上那碗给阿沅备的茯苓汁,提笔饱蘸,在满是包浆的青砖地面上,照着样子重绘星轨。
乳白色的茯苓汁渗入青砖缝隙,不仅没干,反而泛起一层诡异的荧光。
就在最后一笔落下的刹那,账房那扇斑驳的木门被人推开了。
吱呀一声,像是老旧关节的摩擦。
沈掌柜手里拄着那把精铁大算盘,右眼浑浊,毫无生气。他左边那只琉璃义眼此刻却像是活了一般,瞳孔深处的纹路快速收缩旋转,竟然与地上的星图严丝合缝的对上了。
一道青光从那琉璃瞳中射出,直直的打在墙角结满灰尘的蛛网上。
原本平平无奇的蛛丝,在青光照耀下,竟然凝结出露水般的字迹,只有两个字:西山。
苏清漪还没来得及细看,门口便传来一阵阴恻恻的笑声。
“苏姑娘好手段,连这陈年的老墙皮都能看出花儿来。”
徐师爷背着手跨进门槛,一身洗得发白的灰布长衫,手里把玩着一个灰扑扑的铜匣子。
那匣子里不知道装了什么,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簌簌的声响,像是秋天干燥的蝉蜕在摩擦。
徐师爷目光扫过地上的茯苓汁,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只可惜,账册真假得靠刑部的火验,可不是装神弄鬼能看出来的。”
“火过留痕,纸灰辨冤,这规矩苏姑娘不懂?”
苏清漪正要开口,一直缩在角落里磨药的阿砚突然站了起来。
这个被火毁容的少年,平日里安静得像个哑巴,此刻却径直走到那堆账册前。他闭上眼,用那双因烧伤而失去指纹、却异常敏感的手指,轻轻抚过第三十七页的纸边。
“纸是陈年宣纸,墨是徽州松烟。”
阿砚的声音嘶哑,像是砂纸打磨过喉咙,“但这墨里,混了三年前胶州湾特有的咸腥味。”
“这是沉船打捞上来的纸,吸饱了海盐,干透了再用的。”
阿砚猛地睁开眼,那双平日里怯懦的眼睛此刻死死盯着徐师爷:“这是假账!有人用当年的沉船废纸,补了今天的窟窿!”
话音落下的瞬间,账房里的空气顿时一滞。
咔嚓一声脆响。
徐师爷手里的铜匣子竟凭空裂开一道缝,七只灰扑扑的死蝉受惊一般,震着翅膀飞了出来。
它们的翅膀薄如蝉翼,上面赫然用朱砂写着一个个鲜红的“伪”字。
还没等徐师爷变脸,窗棂的阴影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那人摘下了脸上常戴的面具,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只是脸色有些苍白。他左眼眶里,也嵌着一枚琉璃珠,花纹繁复,竟与沈掌柜那只一模一样。
谢影一言不发,抬手一弹,一枚发黑的龙胆花就准确的卡进了沈掌柜算盘的算珠之间。
沈掌柜浑身猛地一震,那只枯树皮似的手死死攥住算盘框,力道大得指节发白,喉咙里滚出一句沙哑破碎的质问:“壬午年那夜……你也在船上?”
苏清漪没理会这边的状况,她弯腰拾起一只落在脚边的灰蝉,指尖轻轻一碾。
那蝉腹本来鼓胀,此刻破裂开来,一股子奇怪的粉末味钻进鼻腔。
是税银熔铸时的火耗粉。
苏清漪拍了拍手上的灰,抬头看向沉默寡言的沈掌柜:“原来如此。”
“沈叔,你这只眼蒙了三十年,就是为了守住这双能识别药税密码的招子吧?”
沈掌柜那只浑浊的右眼流下泪来,可左眼的琉璃瞳却越来越亮,光芒几乎要刺破这昏暗的账房。
伴随着这光芒,账房最深处,那面青砖墙后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机括咬合声。
一扇从未被人发现的暗格,随着地上星图的脉动微微震颤,似乎下一秒就要打开。
徐师爷脸上的假笑终于挂不住了,他阴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狠厉,右手不动的缩回宽大袖袍里,那里头,藏着一只备好的磷火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