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照进满地狼藉的百草堂前院。
“退钱!那是老子的全部身家!”
“苏家这是在烧钱玩儿吗?那可是云岭茯苓!”
几十号药商挤在半塌的碾坊前,吐沫星子横飞,如果不是沈掌柜带着几个伙计拼命拦着,这帮人早冲进废墟里抢剩下的铜铁疙瘩了。
钱管事站在人群最前头,那张马脸上挤出悲痛的表情,嗓门却比谁都大:“各位!各位消消气!这都怪大小姐太年轻,非要搞什么雷火改性,这下好了,别说药了,连碾坊都炸成了灰!咱们百草堂……这是要完了啊!”
他一边嚎丧,一边用余光去瞟站在废墟边上的苏清漪。
苏清漪没动。
她今天穿了一身素净的月白窄袖长裙,袖口用襻膊利落的扎起,露出一截沾着灰的手腕。
晨风卷着焦糊味吹过,扬起她的裙角,显得格外单薄。
“完了?我看未必。”
清冷的声音不大,却让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苏清漪弯腰,从那堆黑乎乎的废渣里,捡起一块被烧得像焦炭一样的茯苓块。
“大小姐,您就别硬撑了。”钱管事皮笑肉不笑的凑上来,“这茯苓都烧成炭了,难不成还能拿去画眉?”
周围发出一阵哄笑。
苏清漪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看耍猴般的戏谑。
她没理会,从袖中摸出一把手术刀,刀刃泛着寒光。
手起,刀落。
“咔嚓”一声脆响。
那块黑得像煤球一样的茯苓被从中间劈开。
笑声戛然而止。
焦黑的表皮下,露出的是一种泛着淡金色光泽的晶体,质地温润。那切面平滑如镜,在晨光下甚至折射出一丝晃眼的光晕。
一股浓郁又霸道的药香,瞬间炸开,盖过了满院子的焦糊味。
“这……这是……”一个年长的药商鼻子抽动了两下,猛的挤上前,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金玉茯苓?传说中只有经过九天雷火淬炼,去尽土腥气,才能练出的神品?”
“算你识货。”苏清漪随手将那半块茯苓抛给那个药商,“普通茯苓入药,需久煎才能出效,而且性燥。但这雷火淬炼过的,遇水即溶,药力是寻常的十倍,而且温润补气,是救急的圣药。”
她拍了拍手上的灰,目光扫过全场:“这就是我要做的雷火改性。怎么,诸位还要退单吗?”
全场死寂。紧接着,所有人的眼神都变了。
那哪里是废墟,那分明是一座金山!
“苏小姐!这批货我要了!加三成价!”
“我加五成!百草堂以后就是我李某人的亲爹!”
风向转的比翻书还快。
钱管事的脸瞬间成了猪肝色。
他死死盯着苏清漪手里剩下的那半块茯苓,牙齿咬的咯咯响。
怎么可能?
明明在碾轮里做了手脚,那是必炸无疑的死局,怎么反而帮这死丫头练成了神药?
“不可能……这是巧合!这是妖术!”钱管事尖叫起来,公鸭嗓听着格外刺耳,“大家别信她!她就是个妖女!谁家炼药是靠炸房子的?”
他一边喊,一边借着挥舞手臂的动作,右手悄悄摸向左袖口的暗袋。
那里藏着一根淬了见血封喉的牛毛细针。
只要这时候制造点混乱,趁乱给她来一下,说是意外,谁能查出来?
苏清漪正背对着他跟沈掌柜交代装箱的事,后背空门大开。
就是现在!
钱管事眼中凶光一闪,手指扣住机关,脚下猛的一滑,装作被人推搡,整个人向苏清漪扑去:“大小姐小心!”
“嗖——”
细微的破空声被嘈杂的人声掩盖。
苏清漪像是背后长了眼睛,脚尖一点,身体毫无预兆的向右侧滑开半步。
她的侧滑并非为了躲闪,而是为了让出空间。
就在她移动的瞬间,一只只有三根手指的粗糙大手,如同铁钳般从旁探出。
鲁三不知何时从人群里挤了出来,那只独臂快的像一道残影,精准的扣住了钱管事的脉门。
“啊!”
钱管事惨叫一声,只觉得手腕骨都要被捏碎了。
鲁三面无表情,手腕猛的一抖,顺着钱管事发力的方向借力打力,将他的手腕硬生生折回一个诡异的角度。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闷响。
钱管事原本瞪大的眼睛瞬间布满血丝,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僵在原地。
他僵硬的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左臂。
那根原本射向苏清漪的幽蓝毒针,此刻正深深扎在他自己的左上臂大穴里,只剩个针尾还在颤动。
“自……自作孽……”钱管事喉咙里发出“荷荷”的声音,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层死灰色的青黑。
“你也配玩针?”鲁三松开手,像扔垃圾一样把他推开。
钱管事瘫软在地,浑身抽搐,嘴角溢出白沫,一只手死死抓着自己的喉咙,想喊却喊不出来。
人群吓得轰然散开,让出一个大圈。
“这……这是中毒了?”
“这针是他自己袖子里的吧?”
苏清漪缓缓走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在地上扭动的钱管事。
她没有施救。医者仁心不假,但她从不救想杀她的毒蛇。
“见血封喉,三个数之后,心肺麻痹。”苏清漪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钱管事,你这针上淬的毒,够纯的啊。看来柳姨娘平日里没少赏你好处。”
钱管事瞳孔涣散,伸出手想抓她的裙摆,却在距离半寸的地方垂了下去,彻底不动了。
“拖下去,报官。”苏清漪转身,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就说钱管事护主心切,误触机关,以身殉职。”
沈掌柜擦了一把冷汗,赶紧招呼伙计抬人。
院子里终于清净了。
鲁三站在石碾旁,那张总是被烟熏火燎的老脸此刻显得格外凝重。
他弯下腰,从废墟里捡起一块扭曲的铁片,那是钱管事昨天做手脚的证据。
“这雷火淬炼法,是你娘当年想试却没敢试的。”鲁三声音沙哑,没看苏清漪,只是盯着手里的铁片,“她说这是逆天而行,稍有不慎就是家破人亡。没想到,你个丫头胆子比她还大。”
苏清漪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是计算。压力、温度、风向,只要算得准,天雷也能听人话。”
鲁三猛的抬起头,那双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计算……当年的神机营也说过这话。丫头,这百草堂的水太深,你娘当年死的不明不白,这钱管事不过是个马前卒。你今儿露了这一手,后面想杀你的人,只会更多。”
“那就让他们来。”苏清漪嘴角勾起一抹笑,“正好我缺几个试药的。”
鲁三愣了一下,随即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好!像我也像你娘!这百草堂要是真有人能守住,也就是你了。以后要是缺趁手的家伙,来铁匠铺找我。”
说完,他将那块铁片揣进怀里,拖着那条残腿,一瘸一拐的走了。
苏清漪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老头,话里有话。
神机营?前朝掌管火器和精密机关的神秘部队?
正想着,衣角被人轻轻扯了一下。
苏清漪低头,看见那个叫阿沅的哑女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根烧焦的木棍。小姑娘脸上全是灰,一双大眼睛却亮的吓人。
她在满是黑灰的地面上,画了一个圆圈,中间点了一点。
是泉眼?
苏清漪心头一跳。
紧接着,阿沅又在旁边画了一只断了腿的鸟,然后指了指百草堂后门的方向,最后做了一个双手捧水的动作。
“你是说,昨晚那只被截下的信鸽,是从那个泉眼附近放出来的?”苏清漪蹲下身,压低声音问。
阿沅拼命点头,然后用木棍在那个泉眼旁边,画了几条弯弯曲曲的线,看起来像是某种植物的根茎。
苏清漪盯着那图案看了几秒,瞳孔微微收缩。
那是紫背天葵的根系走向。
这种草药极喜阴湿,通常只生长在地下溶洞或者暗河附近。
青崖药庐的泉眼下面,有暗河!
昨晚阿砚挖出来的带血泥土,还有那张胭脂盒底层的地图,所有的线索都在这一刻串联起来了。
柳氏是在利用那条地下暗河,把什么东西运出去,或者……运进来。这远比简单的走私要复杂。
“系统,分析青崖药庐地形图,重点扫描地下水系。”苏清漪在脑海中下令。
【指令接收。正在调取地质数据……推测青崖药庐下方存在大型溶洞结构,且与京城护城河暗渠相通。】
苏清漪站起身,拍掉手上的灰,目光投向远处连绵起伏的青崖山脉。
既然柳氏已经把真假嫡女的戏台子搭好了,那她就去这后台看看,到底藏了什么牛鬼蛇神。
“备车。”苏清漪转头吩咐沈掌柜,眼神冷冽,“去青崖药庐。我要亲自去接那位神医谷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