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人站在风浪渐平的海面上，相顾无言。破碎的衣衫，苍白的脸色，还有那挥之不去的血腥味，都诉说着刚才的惨烈。
“回不去了。”云逸望着来时方向，那里已被混乱的空间乱流和翻涌的五彩海水取代，安全通道的痕迹荡然无存。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连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琴心清丽的脸上也蒙着尘灰与血污，她怀中的古琴断了一根弦，切口平滑得诡异。“空间彻底紊乱了，连我妙音谷的‘听风辨位’之术都感应不到任何熟悉的路径。我们……彻底迷失了。”
炎昊紧握着一杆焦黑的长枪，枪尖还在滴落着某种粘稠的、散发着腥气的液体，显然刚才斩杀了不少诡异触手。他脸色阴沉得可怕，同伴身陨的阴影和眼前绝境的双重打击，让这位赤阳宗的天骄也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慧真双手合十，低声念诵着往生经文，为逝去的同道超度。金色的佛光在他周身流转，却驱不散眉宇间的那份沉重。
陆乘风默默擦拭着剑上的污血，秦岚则走到我身边，低声道：“安长老，你的气息……好像和之前不一样了。”
她敏锐地察觉到了我体内的变化。圣基初铸，圣源流转，虽然我刻意收敛，但生命层次本质的提升带来的那种“圆满”感，很难完全隐藏。
“有些收获，”我简短回应，没有细说，“先离开这片海域，这里太诡异了。”
神宫沉没，引发了未知的空间异变，谁也不知道那些五彩海水和透明触手会不会卷土重来。
众人点头，各自取出恢复丹药服下，强打精神。
我们没有飞舟，来时乘坐的破浪舟大概率已毁在空间乱流中，只能御空飞行。但无尽海上空灵力稀薄，风暴频发，长时间飞行对灵力和心神的消耗极大，而且目标明显，极易引来海兽或未知存在的袭击。
“向哪个方向？”熊山死后，炎昊成了队伍中另一股主要力量的领头人，他看向云逸和我。
云逸取出一个残破的罗盘，指针疯狂乱转，根本定不住方向。“辨不清方位，东南西北在这里似乎失去了意义。”
我闭目凝神，尝试调动新生的圣脉之力，感知周围天地间更本质的法则流动。混沌圣体的感知与寻常修士截然不同，在纷乱的灵气和空间褶皱中，我隐约捕捉到一丝极细微、却相对平稳的“流”。那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方位，更像是这片混乱海域中，一个“秩序”相对较强、或者说“混乱”稍弱的方向。
“跟我来。”我睁开眼，指向那片“流”的来向。
炎昊皱眉：“你确定？”
“不确定，”我坦诚道，“但留在这里是等死，总要选一条路走。”
众人沉默，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
“信你一次。”云逸收起罗盘，率先跟在我身后。
其他人也陆续跟上。
飞行远比预想的艰难。狂暴的气流如同无形的巨手，试图将我们撕碎。稀薄的灵气让恢复变得极其缓慢。更要命的是，仅仅飞了不到一个时辰，我们就遭遇了一群“雷翼飞鲨”的袭击。
这种海兽长着蝙蝠般的肉翼，能在空中滑翔，口中能喷射高压水箭，更可怕的是它们群居，动辄上百头，领头的往往是筑基后期甚至金丹初期的个体。
“结阵！不要分散！”陆乘风厉喝，剑光化作屏障。
众人背靠背，勉强抵挡。
我试着动用圣源之力，一道灰色的混沌指射出，无声无息，却直接洞穿了三头飞鲨，并将它们体内的妖力和生机瞬间瓦解、同化。威力远超以往，而且消耗似乎……还小了一些？
云逸等人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显然也被这一指的威力惊到。
战斗持续了半个时辰，才将这波飞鲨击退。我们又损失了一人——琴心为了保护受伤的炎昊，被一头金丹飞鲨偷袭，腹部被水箭贯穿，虽然云逸及时救援保住了性命，但也彻底失去了战斗力，只能由云逸背着飞行。
绝望的情绪开始蔓延。
“这样下去……我们撑不到找到陆地。”慧真的僧袍也被撕开几道口子，气息有些紊乱。
“必须找个地方落脚，恢复灵力，救治琴心道友。”秦岚看着脸色惨白的琴心，忧心忡忡。
我再次尝试感知，忽然，在那片混乱的“流”中，捕捉到了一点极其微弱、但异常“稳定”的“锚点”。那感觉，像是深海中的灯塔，虽然光芒暗淡，却顽强地标示着某个固定的位置。
“那边！”我指向“锚点”的方向，“可能有岛屿。”
这一次，无人质疑。求生的本能驱使着我们朝那个方向飞去。
又飞行了大半天，灵力几乎耗尽，连我都感到阵阵虚弱时，海天相接处，终于出现了一条模糊的黑线。
“是陆地！”炎昊声音嘶哑，却带着狂喜。
随着靠近，那黑线逐渐清晰，确实是一座岛屿，规模比之前的明珠岛要大得多，岛上隐约可见起伏的山峦和葱郁的植被。
但就在我们即将降落时，异变再生！
岛屿外围的海域，突然毫无征兆地升起一道淡蓝色的光幕，将整个岛屿笼罩其中！
光幕看似轻薄，却散发出一股强大的排斥力，我们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被狠狠弹开，在空中翻滚了好几圈才稳住身形。
“阵法结界！”云逸脸色一变，“岛上有人！”
话音未落，数道流光从岛上飞起，转眼间来到我们面前，悬停在结界之内。
是五名修士，装束统一，穿着淡蓝色绣有波浪纹饰的长袍，修为最低也是筑基后期，为首的中年男子更是达到了金丹中期。他们神色警惕，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我们这群不速之客，手中法器隐隐有灵光流转。
“来者止步！此乃‘碧波岛’海域，闲杂人等，不得擅闯！”中年男子沉声喝道，声音透过结界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们狼狈的样子，显然无法让人产生信任。
云逸强撑着上前一步，拱手道：“这位道友请了。我等乃东域七宗修士，因探索遗迹遭遇意外，流落至此，灵力耗尽，且有同伴重伤，恳请贵岛行个方便，容我等登岛稍作休整，必有厚报！”
“东域七宗？”中年男子眉头微皱，显然对远在数万里之外的东域宗门不甚了解，但他目光扫过我们身上残破但质地不凡的法袍，以及虽然狼狈却依旧不俗的气息，眼中警惕稍减，但并未放松。
“可有凭证？”
凭证？宗门令牌倒是在，但经历了连番大战和空间乱流，谁也不敢保证还能完好无损。云逸取出自己的凌云阁令牌，隔着结界展示。令牌灵光暗淡，边缘还有裂痕，但上面的宗门徽记和特有的气息勉强可辨。
中年男子仔细辨认片刻，又看了看我们其他人，沉吟道：“东域修士……怎会流落至此？无尽海广袤凶险，寻常修士根本不会深入此地。”
“此事说来话长，”云逸苦笑，“我们确实是在探索一处上古遗迹时，被空间乱流卷至此地。我等绝无恶意，只求一隅之地恢复伤势。”
中年男子与身后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似乎在传音商议。
片刻后，他开口道：“让你们登岛，也非不可。但我碧波岛有岛规，外来修士登岛，需有岛内修士担保，或……成为本岛‘客卿’，为岛主效力一段时间，换取居留资格。”
客卿？效力？
我们面面相觑。这分明是趁人之危，但我们确实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琴心危在旦夕，其他人也灵力枯竭，伤势不轻，在这危机四伏的无尽海上，这座有阵法守护的岛屿，无疑是难得的庇护所。
“客卿需要做什么？效力多久？”炎昊沙哑着嗓子问。
“视任务而定。短则数月，长则数年。岛上并不强求客卿做危险之事，多是协助防卫、探索附近海域、或完成一些岛主指定的任务。完成任务，自有酬劳，并可积累‘贡献’，换取在岛上的居留时间、修炼资源，甚至……请求岛主出手，助你们返回东域，也非不可能。”中年男子语气缓和了一些，开出了条件。
返回东域！
这个词让我们精神一振。靠我们自己，在这完全陌生的海域找到归路，希望渺茫。如果这座岛屿有办法……
“我们需要商议一下。”云逸看向我们。
众人降落到附近一块稍大的礁石上，布下简单的隔音结界。
“诸位怎么看？”云逸问。
“我们没有选择，”秦岚看着气息微弱的琴心，“琴心道友撑不了多久了。”
陆乘风点头：“登岛是唯一活路。客卿之事……姑且应下，见机行事。”
炎昊冷哼一声：“寄人篱下，受人驱使……但眼下，确无他法。”他高傲，却也不傻。
慧真宣了声佛号：“救人要紧，权宜之计。”
所有人都看向我。
“可以答应，”我平静道，“但我们需争取一些权益。第一，必须保证我们的人身安全和基本自由，不得强迫我们去做明显送死的任务。第二，要尽快救治琴心道友。第三，我们需要了解关于这片海域，以及返回东域可能途径的信息。”
云逸点头：“安长老所言极是。我去交涉。”
他重新飞近结界，与那中年男子传音交谈。片刻后，他返回，脸色稍缓。
“他们同意了。只要我们答应成为客卿，并遵守岛规，便可登岛。岛上有炼丹师和医修，可以救治琴心道友。关于返回东域的信息，需要我们用贡献点换取，或者完成特定任务后，由岛主亲自告知。”
这条件不算苛刻，甚至可以说在情理之中。毕竟人家不可能平白无故收留一群来历不明的陌生修士。
“那就……答应吧。”炎昊咬了咬牙。
众人达成一致。
云逸再次与中年男子确认。中年男子点点头，取出一面蓝色令牌，对着结界一晃。淡蓝色光幕在我们面前打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缺口。
“请。”
我们依次飞入结界。一进入，顿时感觉空气清新了许多，灵气浓度虽然比不上青云宗，但比外界混乱的海域强了数倍，而且稳定平和。
“跟我来。”中年男子收起令牌，带着我们朝岛屿中心飞去。
沿途，可以看到岛屿上分布着不少建筑，风格与东域迥异，多用石材和一种淡蓝色的木材搭建，造型简洁，带着浓郁的海岛风情。偶尔能看到其他修士或凡人（似乎是岛上的原住民）活动，看到我们这群陌生人，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岛屿中央，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城镇，规模不小。城镇最高处，是一座气派的蓝色宫殿，想必就是岛主府。
中年男子没有带我们去岛主府，而是将我们带到城镇边缘一处独立的院落群。
“此处是‘客卿居’，专供外来客卿居住。你们先在此安顿，疗伤恢复。稍后自会有人送来疗伤丹药和客卿令牌，并告知你们岛上的基本规矩和近期可能分配的任务。”中年男子安排道，“我是岛主府执事，姓海。有什么需要，可让人到岛主府寻我。”
说完，他便带着手下离开了。
院落虽然简朴，但干净整洁，每人都有一间独立的静室，还有公共的厅堂和练功场。很快，就有两名侍女打扮的凡人女子送来了一些干净的衣物、清淡的食物和清水，以及一个玉瓶。
“此乃‘碧灵丹’，对稳定伤势、恢复灵力有奇效，是岛主赐下。”侍女恭敬地说道。
云逸接过玉瓶，检查无误后，先给琴心服下一颗。丹药入腹，琴心苍白的脸上很快浮现出一丝血色，气息也平稳了许多。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各自服下丹药，开始打坐调息。
我回到分配给我的静室，布下几个简单的预警和隔绝阵法，这才真正放松下来。
内视己身，九条圣脉如同九条灰色的星河，在体内缓缓流淌，滋养着丹田中央那团不断旋转的圣源雏形。混沌珠安静地悬浮在圣源旁边，吞吐着细微的混沌之气，与我气息相连。
这次混沌神宫之行，收获太大了。圣基初铸，《混沌圣典》入门，混沌珠护道，更知晓了关于这个世界、关于圣血的惊人秘辛。
但代价也同样沉重。同伴陨落，流落异地，前途未卜。
“碧波岛……”我默念着这个名字。这显然是一个盘踞在无尽海深处的势力，能在此地建立如此规模的基业，其岛主绝非等闲之辈。客卿身份，是权宜之计，也是了解这片海域、寻找归路的机会。
但，真的只是客卿那么简单吗？
我想起那海执事提到“为岛主效力”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异样光芒。
恐怕，这碧波岛的水，也不浅。
无论如何，先恢复实力，再做打算。
我服下一颗碧灵丹，丹药化作温和的药力散开，迅速补充着消耗。同时，我开始按照《混沌圣典》的基础法门，引导圣源之力，温养新生的圣脉，巩固境界。
三天后，众人的伤势基本稳定下来，琴心也脱离了危险，只是修为受损，需要长时间调养。
这天，那位海执事再次来访，带来了七枚淡蓝色的玉质令牌。
“这是你们的客卿令牌，滴血认主即可。令牌记录你们的身份和贡献点。贡献点可通过完成任务获得，也可用灵石、材料兑换。贡献点可在岛上兑换功法、丹药、法器、情报等一切资源。”
我们依言滴血认主。令牌信息简单明了：姓名（或代号）、客卿等级（初始为一级）、贡献点（零点）。
“岛上的基本规矩，都刻在令牌背面，你们自行查看。记住最重要的一条：不得在岛上私斗，违者重惩。若有恩怨，可上‘斗法台’解决。”
“近期，岛上会组织一次对‘沉船湾’的探索任务，需要几位熟悉水性与战斗的客卿参与，贡献点丰厚。若有兴趣，三日后可到岛主府前的‘任务堂’报名。另外，日常的岛屿防卫、巡逻，也会定期发布任务。”
海执事交代完这些，便准备离开。
“海执事，”我叫住他，“请问，关于返回东域……”
海执事转过身，似笑非笑：“安客卿很着急啊。返回东域，并非易事。无尽海广袤无垠，海路难测，更有强大海族盘踞。本岛虽有远航海图，但那是岛内机密，非核心人员不得查阅。除非……”他顿了顿，“除非你们能积累足够的贡献点，或者……完成岛主亲自指定的某项重要任务，获得岛主的赏识和信任。”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们一眼，转身离去。
果然，没那么简单。
“看来，我们得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了。”云逸收起令牌，叹了口气。
“先摸清情况吧，”我说，“沉船湾的任务，可以试试看。一来赚取贡献点，二来熟悉附近海域，三来……看看这碧波岛的深浅。”
其他人没有异议。现在的我们，确实需要尽快融入这里，获取信息和资源。
接下来的三天，我们一边疗伤恢复，一边在岛上有限的范围内活动，了解情况。
碧波岛面积颇大，常住人口超过十万，其中修士大约占一成，其余大多是世代居住于此的凡人。岛主姓蓝，人称“蓝岛主”，修为深不可测，至少是元婴期，是这片名为“星罗群岛”海域的霸主之一。碧波岛是其主岛，周围还控制着数十个大小不一的岛屿，形成一股不弱的势力。
岛上规矩森严，等级分明。岛主府是最高权力机构，之下有执事堂、护卫堂、丹器堂、任务堂等。客卿属于外围力量，地位不如岛内嫡系，但相对自由，只要完成指派的任务，不触犯岛规，便无人干涉。
沉船湾，是距离碧波岛约三百里的一处险地。据说上古时期曾有巨大战船在那里沉没，残留着不少宝物，但也栖息着强大的海兽和滋生着诡异的海瘴，危险性不低。岛主府定期组织探索，既为获取资源，也带有练兵性质。
三日后，我们七人来到了岛主府前的任务堂。
堂内颇为热闹，已有二三十名修士在此，修为从筑基到金丹不等，大部分穿着客卿的服饰，也有少数是岛内护卫。看到我们这群新面孔，不少人都投来审视的目光。
任务堂的墙壁上，悬挂着数十面玉牌，上面用灵力刻写着各种任务信息：采集某种海草、猎杀特定海兽、护送商船、探索某片海域……报酬从几十到数千贡献点不等。
沉船湾探索的任务牌挂在最显眼的位置，标注为“丙级团队任务”，建议金丹修士带队，筑基修士需五人以上组队，报酬高达每人八百贡献点，若发现重要宝物另有重赏。
“丙级任务，不算最危险，但也绝不轻松。”旁边一位老客卿低声嘀咕。
我们上前登记。负责登记的是个面无表情的中年修士，金丹初期修为。
“新客卿？第一次接任务？”他瞥了我们一眼，尤其是在我和秦岚这两个看起来年纪最轻（外形上）的人身上多停留了一瞬，“沉船湾可不比岛上，死了没人收尸。你们确定？”
“确定。”云逸作为代表，沉声应道。
“队伍名称？”
“归乡。”云逸略一思索，回答道。
“归乡……哼，来这里的外人，哪个不想着回家？”登记修士冷笑一声，在玉牌上刻下信息，然后扔给我们一枚特制的任务令牌，“明日辰时，码头集合，过期不候。带队的是护卫堂的‘章统领’，金丹后期，你们听他的。”
接过令牌，我们离开了任务堂。
“章统领……金丹后期。”炎昊眼中闪过一丝战意，又很快压下。他虽然是天才，但刚经历惨败，又在陌生之地，傲气收敛了许多。
“看来，明天就能见识一下这无尽海深处的‘风景’了。”我握了握手中的任务令牌，目光投向远方海面。
碧波岛，沉船湾。
新的挑战，开始了。
而返回东域的路，或许就藏在这些挑战的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