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宵没回宴席。
他穿过主殿侧廊,脚步踩在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酒香还在身后飘荡,可他已经不想听了。那些恭维话像苍蝇绕耳朵,嗡嗡不止,却没一句说到点子上。
他推开议事堂的门,烛火还亮着,是昨夜留下的残焰,灯芯歪斜,油快烧尽了。桌上摊着几卷焦边的宗册,字迹模糊,有些页甚至被血浸透过,硬得像纸壳。
他坐下来,没让人点新灯。
手指翻动册页,一桩桩列出来:外门塌了三处,护山大阵断了七条灵脉,藏书阁只剩不到三成典籍,能教课的长老活着的不到十个。弟子?满打满算,剩四十七人,其中三十个还是伤员。
这哪是宗门,这是废墟。
但他不急。他知道,重建不是靠吼一嗓子就能立起来的。得一步一步来,像当年挑水一样,一趟一趟,把东西搬回来。
天刚蒙亮,他就召集了赵梦涵和谢红绡。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来,一个带着寒气,一个握着刀。谁都没问为什么这么早,她们知道,林宵做事从不无的放矢。
“我拟了个三步走。”他把一张写满字的纸推到桌中央,“第一,招人。不管出身,只要根骨合格、心性不邪,全收。第二,修阵。先把主峰防御接上,再逐步恢复各脉节点。第三,立规。旧的那一套等级森严、看血脉论资排辈的规矩,全废。”
赵梦涵指尖轻轻点了点“招人”那条:“你会遇到阻力。”
“我知道。”林宵咧嘴一笑,“那些老家伙觉得我是个杂役出身,现在掌权是踩了狗屎运。他们怕我乱来,怕坏了‘传统’。”
谢红绡冷笑一声:“传统?传统就是让周玄那种人当大弟子,打压新人,私通外敌?要那样的传统,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
林宵点头:“所以今天就得定调子。我不是来继承传统的,我是来改规矩的。”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挂着的宗门地形图前,拿起朱笔,在外门区域画了个圈:“三天后,开试炼通道。不限宗派,不限地域,凡想进玄微宗的,都来考。通过者,直接入内门,享核心弟子待遇。”
谢红绡挑眉:“你不怕被人说破格太过?”
“怕?”林宵回头一笑,“我连王朝大将都打趴了,还在乎几句闲话?再说,我们缺的不是规矩,是人才。现在整个修真界都知道玄微宗赢了,但没人信我们能撑住。那就让他们亲眼看看——我们不仅撑得住,还能带出一批比谁都强的新人!”
赵梦涵沉默片刻,忽然开口:“我可以负责授课。先从基础功法开始,统一教学进度。”
“好。”林宵立刻接话,“讲经堂归你管,教材你定,课时你排。谁敢干涉,让他来找我。”
她微微颔首,唇角几乎不可察地松了一下。
谢红绡则直接拍了桌子:“执法队也得重组。以前那些尸位素餐的执事,全换掉。我要亲自带一批新人,三个月内拉出一支铁律队伍。”
“刑堂交给你。”林宵坐下,抄起毛笔蘸墨,“今晚我就发《招贤帖》。不吹不捧,就写一句话:玄微宗不问来路,只问本心。愿与我共守天地正道者,皆可登阶。”
赵梦涵看着他写字的手,忽道:“你会被人骂。”
“骂就骂呗。”他头也不抬,“我又不是第一天被人骂了。小时候在柴房睡,有人说我偷懒;练功时被打断肋骨,有人说我活该;现在当了盟主,肯定还有人说我德不配位。可你看,我不照样站在这儿?”
他写完最后一个字,吹了吹墨迹,把帖子递给谢红绡:“拿去刻印,半个时辰内发往九派和散修集镇。”
谢红绡接过,转身就走,脚步利落。
赵梦涵却没有动。
“你在想什么?”林宵问。
“我在想,如果当年……也有这样一个地方。”她声音很轻,“不用躲着修炼痕迹,不用怕被发现根骨特殊,不用因为帮一个杂役而担惊受怕。”
林宵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那现在,它有了。”
三天后,外门试炼场重新开启。
上百名年轻修士从各地赶来,有小门派的弟子,有无师自修的散修,甚至还有几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少年,显然是平民出身。
有人嗤笑:“这种货色也配进玄微宗?”
话音未落,一道寒光掠过,那人脚边的石头瞬间结冰龟裂。
赵梦涵站在高台边缘,目光淡漠:“能过试炼者,才有资格说话。你若不服,现在就可以下场。”
全场鸦雀无声。
试炼开始。第一关是灵力感知,第二关是实战对战,第三关是心性考验——面对幻象诱惑能否守住本心。
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最终通过的二十三人中,竟有十一人来自无名小派或民间,最年轻的才十四岁。
林宵亲自在演武台前立下一块石碑,名为“问道碑”。
他拿起凿子,一锤一锤,刻下第一个名字:李承志。
那天冲进粮道、牺牲七个兄弟的年轻人。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每一个通过试炼的人,名字都被刻上。没有排名,没有出身标注,只有姓名和一句简短事迹:“破敌锋线”“护同门退”“宁折不降”。
围观弟子越聚越多。
有人低声问:“这不是外门杂役也能上的地方吗?”
旁边一人答:“你懂什么?林盟主说了,宗门不是靠血统撑起来的,是靠肩膀扛起来的。谁肯为它流血,谁就有资格站在这里。”
傍晚,第一批新弟子正式入门。
林宵站在山门前的石阶上,看着他们一个个走过青石甬道。夕阳照在他们的脸上,映出年轻的轮廓。
他腰间的红绸带被风吹起,轻轻一荡。
谢红绡带着执法队巡视东岭,刀未入鞘。
赵梦涵走进新建的讲经堂,袖中藏着一份亲手编写的《基础灵力导引术》。
林宵转身欲走,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喊。
“林盟主!”
他回头。
一名新弟子站在台阶下,手捧一枚破损的玉符,声音发颤:“这是我爹留下的……他说,二十年前他没能通过试炼,临死前让我一定要试试……我能……能再考一次吗?”
林宵看着那枚裂开的玉符,沉默两息。
然后他走下台阶,接过玉符,放进自己怀里。
“你不用考了。”他说,“明天早上,来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