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微宗后山,静室门闭。
林宵盘坐蒲团之上,掌心朝上,指尖微微颤动。他没有立刻运转功法,而是将那张压在枕下多年的旧符纸轻轻取出。纸面泛黄,边缘焦黑,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两个字——“不服”。
他盯着看了三息,然后抬手一点灵火,符纸无声燃尽,灰烬落在蒲团前的小瓷碗里。
火焰熄灭的瞬间,胸口那道赤红印记突然发烫,像是被唤醒一般,缓缓渗出一丝温热,顺着经脉游走。
他知道,时机到了。
深吸一口气,林宵运转《赤阳锻体诀》,肉身如铁炉般开始升温。这是他从杂役时期就偷偷修炼的功法,虽残缺不全,却早已与他的筋骨血脉融为一体。龙象真元自丹田涌起,厚重如山,刚猛似雷,沿着任督二脉奔腾而上。
与此同时,他从书匣底部取出那片焦黑残卷,小心摊开在膝上。残卷仅存半页,字迹模糊,唯有中间一行古篆清晰可辨:“劫种入心,焚妄成光。”
他闭眼默念,体内赤心印记猛然一震,一道微弱金纹自心口扩散,竟与残卷上的文字产生共鸣。刹那间,一股灼热之力自识海深处涌出——那是佛劫之力,狂暴、冰冷、带着某种审判般的威压。
两股力量甫一接触,便在膻中穴撞了个正着。
龙象真元如怒龙咆哮,欲将其碾碎;佛劫之力则如寒渊暗流,反向侵蚀经脉。林宵闷哼一声,额头青筋暴起,嘴角溢出一线血痕。
“好家伙……一个要烧我,一个要冻我,合着我是你们俩的炼丹炉?”
他咧嘴一笑,声音沙哑却带着几分戏谑,“行啊,那就看看,谁先把我炼化!”
话音未落,他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掌心,双手结印,强行引导佛劫之力下行。这股力量极不稳定,每移动一寸,都像有千万根针在经脉里乱扎。但他死死咬牙,硬是将它压至丹田外围。
就在两者即将碰撞的刹那,他忽然想起昨夜赵梦涵留下的那缕寒气。
那不是攻击,也不是封印,而是一道细若游丝的冰线,缠绕在他左臂经络深处,是他毫无察觉时悄然注入的。此刻,在佛劫之力躁动之际,那缕寒气竟自发流转,如同引路之灯,稳住了即将失控的能量洪流。
“你还真是……总在我快炸的时候,悄悄递根绳。”林宵低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暖意。
借着这缕冰丝的牵引,他果断催动赤心印记,将佛劫之力包裹其中,再以龙象真元为柴,缓缓点燃。
轰!
仿佛有一颗火种在体内炸开,金纹自心口蔓延至四肢百骸,所过之处,经脉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像是被重新锻造。他的皮肤泛起淡淡金光,呼吸之间,竟有低沉龙吟自胸腔震荡而出。
可还没等他松口气,异变再生。
意识猛然坠入一片虚无。
眼前景象飞速变换——三岁那年,雪夜里被人遗弃在玄微宗山门前,守门弟子一脚踢开他,骂着“晦气东西”;十二岁挑水时,被外门执事抽得脊背开花,只因打翻了一桶热水;还有赵梦涵倒在血泊中的画面,她手腕上的镯子碎裂,寒星晶洒了一地……
“这些……都是真的。”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恨吗?你怕吗?你敢说自己不曾想过放弃?”
林宵站在幻象中央,看着一个个过去的自己蜷缩在角落,满脸泥污,眼神空洞。
他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你说这些?”他摊手环顾四周,“我连周玄那种脸谱反派都能天天对着笑,你还拿童年阴影来吓我?”
笑声越来越大,几乎盖过了幻象中的风雪哭嚎。
“疼是真疼,惨也是真惨。”他抹了把脸,眼神陡然锐利,“可我不就是靠着这些,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你要测我道心?行啊——我告诉你,我林宵不怕痛,不怕苦,更不怕被人看不起!我只怕一件事。”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下来。
“怕自己有一天,也变成当初那些踹我一脚的人。”
话音落下,幻象剧烈晃动。
那一地的寒星晶突然亮起微光,映照出赵梦涵当年站在试炼场外,默默为他遮掩气息的身影。那道光不刺眼,却穿透了所有黑暗,直抵识海深处。
赤心印记猛然爆燃,金纹化作火流,将佛劫之力彻底裹住。
“既然你是劫,那我就做那个‘劫’后的‘生’!”
他双掌合十,猛然拉开,一团旋转的金色火焰浮现在掌心——形如莲花,焰心呈暗红,边缘跳跃着金芒,隐隐有龙影盘绕其上。
劫火莲,成!
体内能量终于达成平衡,佛劫之力不再肆虐,反而与龙象真元交融成一种全新的灵液,色泽金中透赤,流动时发出低沉嗡鸣,宛如远古钟响。
林宵缓缓睁开眼。
眸光一闪,竟有金焰掠过瞳孔,转瞬即逝。
他低头看向掌心,劫火莲静静悬浮,温度不高,却让空气微微扭曲。轻轻一弹指,火莲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在墙角那个九个破洞的储物袋上。
布料瞬间碳化,露出里面一枚锈迹斑斑的铜牌——那是他当年做杂役时的身份牌。
他没去捡,只是静静看着那缕青烟升起。
门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林师兄可在?”是名年轻弟子的声音,“宗主召见,说是有要事相商。”
林宵不动,也没应声。
他抬起手,再次凝出一朵劫火莲,这一次,火焰更加凝实,龙吟之声隐约可闻。
“要事?”他低声笑了笑,“急什么,我这才刚开始。”
他站起身,活动了下手腕,体内灵液运转一周天,顺畅无比。原本滞涩的奇经八脉如今畅通无阻,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吐雷霆。
推开静室门,冷风扑面。
天空阴沉,雪已停,但寒意更甚。院中积雪未扫,留下几串脚印,显然是刚才那弟子来过的痕迹。
林宵走出几步,忽然停下。
他回头望向静室内部。
蒲团前的小瓷碗里,符纸的灰烬不知何时已被风吹散大半,剩下的灰末边缘,竟凝出一圈极细的金纹,形状隐约是个“心”字。
他眯了眯眼,没说话,转身离去。
穿过回廊时,两名内门弟子迎面走来,见到他,本能地侧身让路。其中一人目光扫过他的手掌,忽然瞪大眼睛。
“你……你的手……”
林宵低头一看。
掌心的劫火莲尚未完全熄灭,最后一缕火苗正缠绕在拇指上,像一条微型赤龙,缓缓游走。
他合拢五指,火光隐去。
“怎么?”他笑着问,“是不是觉得我最近气色特别好?”
两人僵在原地,说不出话。
林宵拍拍其中一人的肩:“别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们。”
说完,大步走向主殿方向。
身后,那名弟子颤抖着开口:“他……他刚才手里的火……是活的……”
另一人死死盯着地面,喃喃道:“那不是火……那是……龙……”
林宵走得很快,衣摆翻飞,袖口那“不服”二字在风中若隐若现。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闭关的这三天里,北原雪宗已派出使者,携带密函抵达玄微宗。而密函封口处,赫然印着一枚冰霜纹章,旁边还有一行小字:
“冰心试炼,如期举行。”